第233章 可憐的發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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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柄?”趙姬的聲音依舊慵懶,隻是那音裏,仿佛淬了冰。
    她那雙投射過來的鳳目,猶如鷹隼鎖定了地上的獵物。
    “說。若隻是些市井傳聞,擾了本宮的清靜,你的舌頭,也就不必留著了。”
    冬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雙膝一軟,幾乎就要跪下。這已是太後動了真怒的前兆。
    嫪毐卻仿佛未聞那話語中的刺骨寒意,他深深叩首,額頭觸及冰涼的地磚,聲音壓得極低:
    “回太後!相邦與蒙老將軍機關算盡,卻算漏了一點……他們欲嫁女於李斯,卻不知,這李斯,從來就不是孤身一人!”
    他一字一頓,沉重如槌:
    “李斯,早有發妻!其正妻紀氏,此刻就在鹹陽永豐裏,他的府邸之中!”
    “轟——”仿佛有一記無聲的重錘,砸在了甘泉宮的梁柱上。
    宮殿內,瞬間陷入了一種比死寂更加可怕的靜。
    冬兒驚駭地捂住了嘴,眼中滿是不可思議。李斯有發妻?若這是真的……那相邦府和蒙府的聯姻,豈不都成了一場天大的笑話?
    錦榻之上,趙姬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她依舊是那副慵懶的姿態,隻是那雙原本流光溢彩的鳳目,瞳孔驟然收縮成了兩個危險的針尖。有發妻?再納妾室?這在權貴間本是常事。但這算什麽……把柄?
    不對。一個念頭無聲地滑入她的腦海,呂不韋之女呂娥蓉,蒙驁之孫女蒙瑤,這等身份的女子,絕無可能為人作妾。那便隻有一個解釋……
    休妻。
    為了攀上更高的枝頭,他必須將那位來自上蔡的、毫無背景的發妻……舍棄。
    為了權勢……舍棄舊人。
    刹那間,時光倒錯,眼前嫪毐的身影模糊了,李斯那張在腦海中尚算清晰的臉龐,與另一張鐫刻在她靈魂深處的臉,轟然重合。
    那個男人,也曾對她百般溫存,卻又為了自己的前程,毫不猶豫地將她當作一件可以交易的貨物,一件精美的“禮物”,獻給了秦國的質子異人。
    她以為自己發現了一塊未經雕琢的美玉。卻沒想到,這塊玉的內裏,早已被權欲熏得漆黑。這個男人,骨子裏和那個最讓她痛恨的男人,一模一樣!
    她感覺自己被愚弄了。前些時日,她召見他,欣賞他,甚至……對他產生了一絲異樣的情愫。此刻想來,那一切都化作了最尖銳的諷刺,狠狠紮進她的心口。
    她緩緩地坐直了身體,這個細微的動作,卻讓殿內的氣溫驟然降低,寒意刺骨。
    她伸出修長的手指,從幾案上拈起一枚精致的象牙發簪。簪頭雕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華美無比。
    接著,她拿起了身邊那麵光可鑒人的銅鏡。鏡中,映出一張美豔絕倫卻冰冷如霜的臉。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那個曾經在趙國邯鄲的少女、那個被當作禮物送人的歌姬,那個獨守空房的王後,以及今天這個看似權傾天下、實則內心荒蕪的太後。
    “嗬……”一聲極輕的、仿佛自嘲的吐息,從她唇間逸出。
    下一刻,她握緊了那枚象牙發簪,用尖銳的簪頭,對著光潔的鏡麵,緩緩地、一寸一寸地劃了下去。
    “滋——啦——”
    一道無比刺耳、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在死寂的宮殿中響起。那聲音,比任何尖叫都更讓人心膽俱裂。
    冬兒渾身一顫,驚恐地看著太後的動作。隻見光潔的鏡麵上,出現了一道猙獰的、扭曲的劃痕。趙姬沒有停下,她仿佛在雕琢一件藝術品,在那張映著自己容顏的鏡麵上,來來回回地刻劃著。
    一道,兩道,三道……很快,鏡中的那張絕世容顏,就被無數道醜陋的傷疤徹底割裂、肢解,變得支離破碎。
    她終於停下了手。象牙發簪被她隨手一扔,發出一聲清脆的落地聲。她看著那麵被自己親手毀掉的鏡子,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初時很輕,帶著一絲詭異的顫音,隨後越來越清晰,卻不帶半分暖意,隻有深入骨髓的冰冷與瘋狂。
    冬兒和嫪毐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衣衫,他們覺得那笑聲仿佛無數根鋼針,紮進他們的耳膜。
    笑聲戛然而止。
    趙姬抬起眼,那雙被瘋狂與恨意浸透的鳳目,落在了嫪毐身上。她的聲音,輕柔得如同情人間的呢喃,卻蘊含著無盡的惡意:
    “原來……是這樣啊。”她頓了頓,殷紅的舌尖輕輕舔過唇角,眼中閃爍著一種找到了新獵物的、殘忍的興奮。
    “本宮……忽然覺得,這鹹陽城,變得有趣起來了。”
    “你,”她對著嫪毐,下達了第一個命令,“很好。從今天起,你就是本宮的人了。本宮要你……把關於李斯的一切,事無巨細,都說給本宮聽。”
    “尤其是,他那位……可憐的發妻。”
    當一張針對李斯的毒網在深宮悄然織就時,另一場關乎其經世之道的審判,已在相邦府中展開。
    相邦府的客舍像一處巨大的人才集市,於喧囂中透著勃勃生機。
    客舍依規製分為三等:
    “代舍”居上,入住者皆為名動一方、能為相邦“代”行謀劃的大才,出入皆有車馬儀仗,飲食起居無不精細。
    “幸舍”次之,多為有一技之長、待相邦察識“幸”用之士。
    而“傳舍”最為龐雜,三教九流,龍蛇混雜,凡自認有才者,遞上名帖便可入住,每日僅供兩餐粗食,能否脫穎而出,躍升幸舍乃至代舍,全憑各自的才幹本事。
    在傳舍一隅,三名身著粗布短褐、氣質卻與周遭格格不入的男子正圍坐於一張簡陋的漆案前。他們正是楚墨钜子鄧陵子,及其師弟鄧陵禹、鄧陵翟。
    李斯那座位於永豐裏的府邸,守備之森嚴,遠超他們預想,莫說混入,便是稍作窺探都會引來盤問。
    無奈之下,他們隻得退而求其次,憑借一手繪製精絕的守城器械圖譜,輕而易舉地通過了相邦府門客的初審,暫居於這聲息鼎沸的傳舍之中。
    “钜子師兄!你聽聽府裏的傳言!”鄧陵翟年輕的麵龐因激憤而漲紅,他極力壓低聲音,但話語中的怒意卻如爐中之火,難以遏製,
    “府內皆言,那李斯即將迎娶相邦之女!相裏嶽這個叛徒!他竟以我墨家之術,為權臣獻媚,以為進身之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