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計將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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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聖明!竟能一語道破我家夫君的治家根本!”
這一聲,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趙姬的笑意凝固了,嫪毐也愣住了。
張市抬起頭,目光灼灼,臉上洋溢著一種“原來您說的是這個”的激動神情:
“妾初時愚鈍,還以為太後問的是尋常婦人用的紡車。如今想來,太後天人之姿,所言的‘紡車’,定是指夫君常掛在嘴邊的‘人倫之紡’,‘家國之輪’啊!”
她不等趙姬反應,便自顧自地解釋起來,語速不快,但條理清晰:“夫君常說,治家如紡紗。府中上下數十口人,人心各異,思慮萬千。若無善法,便是一團亂麻。
而善治家者,當如紡工,手持‘規矩’為紡錘,心懷‘仁義’為動力,將這散亂人心一一理順,紡成一股堅韌有序的紗線,最終織成‘和睦’這匹錦緞。”
她頓了頓,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看向趙姬,語氣愈發恭敬:“這便是夫君的‘紡車’之術:讓府中上下,長幼尊卑,各安其分,各司其職,晝夜輪轉,井然不亂,故而‘絲線不絕,徹夜不休’。此術雖精,卻非夫君獨創。”
說到這裏,她話鋒一轉,將目光虔誠地投向軟榻上的趙姬,聲音裏充滿了無限的敬仰:
“而這一切,皆是效仿太後您輔佐先王,安定後宮,為我大秦紡出這萬裏錦繡江山的無上智慧啊!夫君之術,不過是拾太後之牙慧,學了些皮毛,在小小的李府嚐試罷了。不想竟能入太後法眼,妾與主母,實感榮幸之至,亦惶恐之至!”
一番話下來,行雲流水,滴水不漏。
她不僅將一個粗鄙的試探,硬生生拔高到了治家理國的哲學層麵,還將這套理論的原創權,冠冕堂皇地送給了趙姬。
趙姬徹底懵了。她感覺自己像是用盡全力打出一拳,卻打在了一團雲朵上,非但沒傷到人,反而被那雲朵輕柔地包裹、托舉起來,讓她騎虎難下。
她能說“不,本宮問的不是這個,本宮就是想知道李斯在床上行不行”嗎?那她這個太後,就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話。
她看著張市那張寫滿了“您真是太有智慧了,連這都能看出來”的臉,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卻又發作不得。
原本一場準備看好戲的“羞辱局”,變成了一場讓她自己都感到尷尬的“論道會”。
“罷了。”她煩躁地揮了揮手,像是驅趕一隻擾人清夢的夏蟲,“看著寡淡無味。賞些布帛,打發了吧。”
“妾與主母,叩謝太後天恩!”張市如蒙大赦,重重叩首,然後扶起始終保持著恭謹姿態的紀嫣,一步步倒退著,退出了大殿。
直到她們的身影消失,趙姬才冷哼一聲,瞥向臉色鐵青的嫪毐:“這就是你給本宮找的樂子?”
嫪毐“撲通”跪倒,冷汗直流:“臣……臣罪該萬死!”
秦軍大營之內,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鐵塊,壓得人喘不過氣。
“奇恥大辱!簡直是奇恥大辱!”
中軍帳內,主帥蒙武一張古銅色的臉漲成了豬肝色,須發戟張,一拳狠狠砸在案幾上,震得令箭“嘩啦”作響。他身旁的長安君門客樊於期更是暴跳如雷,按著劍柄吼道:“將軍!末將請為先鋒!衝垮那些粥棚,一炷香之內,必將畼城城頭插上我大秦的旗幟!”
“不可!”
副軍正昌文君與蒙恬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出言製止。
昌文君麵色凝重,急聲道:“將軍息怒!此乃陽謀,更是毒計!我軍號為‘義師’,若此刻動武,強衝施粥之陣,便是在天下人眼前,親手將‘義師’的旗幟撕得粉碎!
屆時,我軍便從討伐不臣之師,淪為欺淩仁善的虎狼之師。魏國隻需將此事傳檄天下,我軍後續伐魏,必將處處受製,人心盡失!”
蒙恬亦抱拳道:“副軍正所言極是!對方以‘仁義’為盾,我軍若以‘暴力’破之,正中其下懷!此戰,尚未接敵,我軍便已在道義上先輸一城!”
“那又如何!”樊於期梗著脖子,雙目赤紅,他的思維完全停留在軍事層麵,“兵鋒所指,所向披靡!難道我大秦銳士,還怕幾句閑言碎語不成?”
“怕的不是閑言碎語,怕的是人心向背。”一個清朗而平靜的聲音忽然響起,壓過了帳內所有的嘈雜。
眾人愕然回首,隻見李斯緩步而入,他已聽完斥候的稟報,嘴角帶著笑意,那雙深邃的眼眸裏,閃爍著棋逢對手的興奮光芒。
蒙武見他這副模樣,心中怒火更盛,咆哮道:“李軍正!敵軍已將羞辱甩到我等臉上,你竟還笑得出來?此乃你所倡導之‘義兵’,如今為敵所製,計將安出?”
他這一問,直接將難題與責任一同拋給了李斯。
李斯先是對蒙武躬身一揖,而後從容不迫地走到地圖前,語氣平靜:
“將軍之怒,斯能理解。然此非羞辱,乃攻心之計。兵法雲:上兵伐謀。如今,敵軍正以‘仁義’為刀,伐我軍之‘謀’,攻我軍之‘心’。我等若怒而攻城,便是棄上兵之策,行下之下策,正遂了對方之願。”
他一番話,將一場赤裸裸的挑釁,瞬間提升到了戰略博弈的高度。
蒙武雖怒,卻非庸將,聞言一怔,強壓怒火道:“依你之見,又該如何?莫非要我先鋒督撫營三千大軍在此與他們隔空對峙不成?”
“自然不是。”李斯的笑容愈發燦爛,他轉向蒙武,目光灼灼,鄭重地躬身再拜:
“末將有一策,或可破局。懇請將軍允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