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帳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大軍的糧草輜重、退路咽喉，全都被死死掐住了！他們成了一支深入敵境的孤軍！
    “上將軍，我們被包圍了！速速突圍吧！”一名將領聲音顫抖地喊道。
    “與蒙武決戰！趁他立足未穩，擊潰他，再尋生路！”另一名主戰的將領雙目赤紅。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牧身上。
    李牧緩緩閉上眼睛，腦中飛速推演。他知道，大局已崩。此刻戀戰，便是取死之道。
    孫子兵法雲：“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 但那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而非自投羅網以求死！
    他猛然睜開雙眼，眼中閃過一絲駭人的決絕。
    “傳我將令！”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全軍……佯敗，向東北方向撤退！”
    “什麽？佯敗？”眾將大驚。
    “將軍，我軍明明占據上風，此刻佯敗，軍心一散，便再難收拾了！”
    “執行軍令！”李牧一聲斷喝，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戰鼓聲陡然一變，原本攻勢淩厲的趙軍突然間陣腳大亂，仿佛失去了指揮，開始向後潰退。
    蒙武見狀，先是一愣，隨即放聲大笑：“哈哈哈！李牧黔驢技窮了！濟陽一失，他軍心已亂！全軍聽令，給本將追！窮追猛打，今日便要活捉李牧，立不世之功！”
    他身後一名沉穩的副將連忙勸阻：“將軍，李牧用兵謹慎，恐防有詐！”
    此刻的蒙武，被勝利衝昏了頭腦，哪裏還聽得進勸告？
    “詐？他後路已斷，軍心已潰，拿什麽來詐？此乃李斯軍正為我等創造的千載良機！功勞就在眼前，豈能錯失？違令者，斬！”
    “殺！”
    蒙武親率精銳，如潮水般追了上去。
    然而，當秦軍追入一處兩側林木茂密的穀地時，異變陡生！
    看著瘋狂追來的秦軍，正在“敗退”的李牧，眼中閃過一絲森然的殺機。
    “傳令，兩翼……張開！”
    隨著李牧的令旗揮下，原本收縮的趙軍陣型，如同一隻蟄伏的巨獸，猛然張開了它致命的獠牙！早已埋伏在側翼的兩支精銳騎兵，如同兩柄鋒利無比的彎刀，狠狠地從側麵切入了蒙武那拉長且混亂的追擊隊列！
    一個完美的口袋陣！
    “不好！中計了！”蒙武驚駭欲絕，但為時已晚。
    秦軍的追擊陣型瞬間被攔腰斬斷，側翼完全暴露在那群如狼似虎的代地騎軍麵前。
    那是一幅令所有秦軍步卒膽寒的景象：那些騎士身著短褐胡服，僅憑雙腿恐怖的夾力死死控扼住坐下奔馳的戰馬，上身卻能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柔韌度側轉過來，拉開角弓。
    他們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風，並不直接衝擊秦軍的長矛陣，而是在一個致命的距離上高速掠過，飛蝗般的箭雨從他們手中傾瀉而出，精準而冷酷地收割著隊列中秦軍士卒的生命。失去了陣型庇護、行動笨重的秦軍步卒，在這些靈活如鬼魅的騎射手麵前，徹底淪為了活靶子。
    箭雨過後，騎兵們發出一陣呼嘯，順勢抽出雪亮的刀，衝入已經崩潰的秦軍陣列，展開了一場血腥的屠戮。
    蒙武在親兵的拚死護衛下，狼狽不堪地殺出重圍，帶出來的兵馬不足出擊時的一半，人人帶傷，士氣全無。他回頭望著那片被鮮血染紅的穀地，臉上火辣辣的，又驚又怒，更是對李斯生出了一絲怨懟，若非你的計策太過順利，我又怎會如此利令智昏！
    趙軍眾將見狀，無不熱血沸騰。
    “上將軍神武！我軍士氣正盛，當回師與蒙驁決一死戰，必可一戰翻盤！”
    “沒錯！趁蒙驁不知我軍虛實，殺他個措手不及！”
    所有人都以為，李牧會抓住這個機會，一鼓作氣，扭轉乾坤。
    然而，李牧卻再次下達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命令。
    “吹號，接應司馬尚所部，全軍……且戰且退！”
    李牧沒有絲毫戀戰，他麾下的趙軍在取得一場酣暢淋漓的側翼殲滅戰後，沒有絲毫停頓，迅速收攏陣型，如同一股鋼鐵洪流，向著司馬尚的方向卷去。
    遠處的蒙驁大營中，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將目睹了這一切，原本因濟陽得手而略帶笑意的臉龐，此刻已是凝重如鐵。
    他親眼看到，司馬尚的軍陣在自己的壓迫下已現頹勢，眼看就要崩潰，李牧的大軍卻如神兵天降，精準地插入戰局，穩住了陣腳。
    隨後，兩支軍隊迅速合流，沒有絲毫混亂。整個大軍仿佛一個活物，前軍變後軍，後軍變前軍，交替掩護，軍陣肅穆齊整，如山嶽般沉穩，又如流水般綿密，向著北方緩緩退去。
    蒙驁揮軍追擊，卻發現根本找不到任何破綻。趙軍的防禦滴水不漏，任何試圖靠近的秦軍小隊，都會被其精準的弓弩和反擊的長戈撕成碎片。
    《孫子兵法》有雲：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世人皆知李牧“動如雷震”的雷霆一擊，卻不知他“其徐如林”的撤退之道，竟也如此可怕！
    “停下吧。”蒙驁緩緩舉起手，製止了徒勞的追擊。
    他遙望著李牧遠去的大軍背影，那整齊劃一的軍陣，像一根根尖刺，紮在他的心頭。
    蒙驁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瞬間想通了一切。李牧在得知濟陽失守的必敗之局下，非但沒有驚慌，反而冷靜地利用了蒙武急於求成的心理，以一場小規模的伏擊戰，狠狠挫敗了秦軍的銳氣，穩住了己方即將崩潰的軍心，然後從容撤離。
    他……他竟硬生生在絕境之中，利用一個轉瞬即逝的破綻，將一場必輸的死局，打成了平局！
    這是何等恐怖的戰局洞察力與決斷力！
    蒙驁握著韁繩的手，滲出了冷汗。他抬頭望向那道已經漸漸淡去的狼煙，又看向遠處李牧那麵紋絲不動的帥旗，眼中寒光一閃。
    “妖孽……都是妖孽！”老將軍的聲音嘶啞而凝重。
    “李斯之謀，詭譎如鬼魅，已是妖孽。
    而這李牧，臨危不亂，敗中求勝，其用兵之沉穩，意誌之堅韌，勝於老夫平生所見任何名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