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永豐裏，李府。
    夜色如墨，燭火在紀嫣的房中安靜地跳動著。
    紀嫣今日在客院立威，雖大獲全勝，此刻心頭卻依舊七上八下。她看著眼前這個名義上的夫君，那雙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一切，讓她既敬畏又依賴。
    “夫君……”她輕聲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了一分堅定，
    “今日之事，多謝夫君。隻是……嫣兒擔心，五叔他們不會就此罷休。”她鼓足勇氣，抬起那雙清澈的眸子，直視著李斯：
    “若您今夜離去，我們今日所立之威，恐將一夜盡散。嫣兒鬥膽，懇請夫君……今夜能再宿於此間，繼續為我剖析戰局，指點迷津。”
    李斯微微一怔，隨即嘴角勾起一抹讚許的弧度。她學會主動出擊了，這很好。
    “可。”他隻說了一個字，便坦然地在室內的軟榻上坐下。
    紀嫣心中一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她為李斯斟上一杯溫水，自己則跪坐在他對麵的席上，兩人之間隔著一張矮幾，燭火是唯一的見證。
    “那……接下來，嫣兒該如何行事？”她虛心求教，像一個最認真的學生。
    李斯習慣性地伸出手指，在矮幾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輕響。他沉吟片刻，正欲起身去取義紙和筆，打算像昨夜一樣，將步驟條分縷析地寫下來。
    “夫君！”紀嫣見狀，連忙開口阻止，“夫君之前征戰魏國，又為鹹陽諸事勞心，早已疲憊不堪。不必再為嫣兒費神動筆了。”
    她看著他眼底淡淡的青影，心中湧起一陣心疼，“夫君……就這般躺下說與我聽，可好？”
    她的聲音溫柔，帶著不容拒絕的關切。
    李斯動作一頓，看著她眼中的真誠，心中某個角落不由得軟了一下。他順勢在軟榻上躺下，雙手枕在腦後，望著頭頂的帳幔，開始了他的第二課。
    “你今日所為，是‘立威’，是守。但僅僅守住陣地，遠遠不夠。”他的聲音平穩而有磁性，在靜謐的夜裏格外清晰，“明日起，你要行第二步，‘分化’與‘施恩’。”
    “分化？”紀嫣喃喃自語。
    “不錯。李茂夫婦乃是貪利短視之人，不必在他們身上浪費心力。但李由和李瞻，尚是少年，心性未定，正是可以爭取之人。”李斯緩緩道來，
    “明日，你可命人備些鹹陽時興的精致點心、或是新奇的小玩意兒，單獨贈予他們，言語間多加關懷，問其學業，聊其喜好。此為‘施恩’。再不經意間，透露出我有意考察族中子弟，若有才學品性出眾者，未來不吝提攜……”
    他的聲音仿佛帶著一種催眠的力量，將複雜的攻心之術，拆解成一個個簡單易行的步驟。紀嫣聽得極為認真，努力將每一個字都刻在心裏。
    “……如此一來，李茂夫婦再想借你施壓，便會發現，他們的孫子已心向於你。釜底抽薪，他們的根基便動搖了。這便是‘分化’。記住，真正的掌家主母，不靠恐嚇，而靠恩威並施，讓府中人心甘情願為你所用……”
    李斯的聲音漸漸放緩，他側過頭，卻發現紀嫣不知何時已經閉上了雙眼，呼吸平穩而悠長，嘴角還帶著一絲淺淺的、安然的笑意。
    她睡著了。
    這是她自抵達鹹陽，終日活在驚恐與不安中以來，睡得最安穩、最香甜的一覺。有他在身邊，哪怕隻是聽著他的聲音，就足以驅散所有的噩夢。
    李斯看著她恬靜的睡顏，燭光下，那清麗的容顏美得驚心動魄，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微顫。
    他心中苦笑一聲，這個女子，實在太美。自己終究是個有著七情六欲的現代靈魂，再這麽下去，他怕自己會控製不住，逾越了那條界線。
    他悄然起身，拿起一旁的錦被，輕輕為她蓋上。動作輕柔，生怕驚擾了她的好夢。
    深深地看了她最後一眼，李斯毅然轉身，拉開了房門。
    門外的廊下，夜風微涼。
    他剛一邁出門，腳步便頓住了。
    一道窈窕的身影正斜倚在廊柱的陰影裏，仿佛已等候多時。不是旁人，正是張市。
    她沒有看他，目光落在院中一叢被月光照得發白的蘭草上，語氣裏帶著幾分似笑非笑的慵懶：“夫君對紀姐姐，當真是憐香惜玉。”
    李斯麵色不變，仿佛對她的出現毫不意外。“夜深了，你在此作甚？”
    張市這才緩緩轉過頭，一雙媚眼在夜色中亮得驚人。她朝他走近兩步，一股若有若無的馨香隨之而來。
    “妾身，是來向夫君領賞的。”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清晰。
    “哦？”
    “夫君離府前，曾命妾身護好紀嫣夫人。”張市的嘴角微微上翹，勾出一個嫵媚又帶著一絲挑釁的弧度，
    “妾身自問，沒有辜負夫君的托付。不知……夫君答應的獎勵，可還作數？”
    李斯看著眼前這個大膽、聰明又懂得把握時機的女人，心中念頭飛轉。自己何曾親口許諾過什麽獎勵？
    但他隨即又自嘲地笑了笑，有功必賞，一向是他馭下的準則，也是他賴以建立秩序的基石。
    她挫敗嫪毐的陰謀，又在廷尉府那場幾乎無解的死局中，以四兩撥千斤之勢翻盤，護住了他最重要的秘密，這份功勞，遠非金銀可以衡量。
    他沉默了片刻，夜風吹動他的衣角。
    最終，他淡淡一笑，點了點頭。
    “自然作數。”
    張市眼波流轉，閃過一絲狡黠，聲音裏帶著一絲魅惑的笑意：
    “那這賞賜是什麽，可就由妾身說了算了。”
    話音未落，她纖手已靈巧地動作起來，將不知不覺間已留長了的秀發飛快地在腦後盤成一個緊致的發髻，露出了白皙修長的脖頸。
    夜色下，她唇上那抹嫣紅的唇脂仿佛活了過來，色澤濃鬱，飽含著致命的誘惑。
    而後，在李斯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注視下，她竟提起裙角，緩緩在他麵前蹲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