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整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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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殿內卻燈火通明。
    年輕的秦王政一襲玄色深衣,負手立於沙盤前。
    殿內,除了他,還有三人。
    楚係外戚的領袖,昌平君熊啟。
    郎中令王綰。
    以及,他的季姑,公主嬴卿。
    氣氛壓抑得幾乎令人窒息。鹹陽城東門外成蟜大軍出征的號角聲猶在耳邊,而相邦府與中尉府的暗流洶湧,更是讓殿內三人如坐針氈。
    “大王,”終究是昌平君先開了口,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相邦府那邊,怕是已經察覺了樊於期的異動。李斯此人智計百出,甘羅更是殺伐果決,若他們先下手為強……”
    王綰也躬身附和:“昌平君所言甚是。一旦相邦府矯詔動用王翦將軍,與樊於期的中尉軍黨羽在城中火並,則鹹陽必亂,國本動搖啊,大王!”
    他們看到的,是一觸即發的內亂,是相邦府與成蟜等宗室兩大勢力的生死對決。
    嬴政聞言,淡淡一笑。
    他沒有回頭,修長的手指在沙盤上輕輕一撥,將一枚代表長安君成蟜的黑色棋子,向前推了一寸。
    “亂?”他輕聲反問,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平靜,“你們以為,寡人怕的,是鹹陽亂嗎?”
    三人皆是一怔。
    嬴政緩緩轉過身,目光依次掃過他們,那眼神深邃如海。
    “你們看到的,隻是表麵的棋局。”嬴政的聲音清晰而沉穩。
    “在這一層,是長安君為首的嬴氏宗親,在挑戰相邦的權威。浮丘伯是執子之人,樊於期是急先鋒。他們的目的,是‘破呂興嬴’。”
    昌平君與王綰對視一眼,點了點頭。這正是他們所看到的,也是鹹陽城中絕大多數人看到的局麵。
    嬴政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近乎冷酷的笑意。
    “但浮丘伯之流,看到的是更深一層。
    在這一層,是寡人,在利用長安君這把刀,去試探相邦的底線,去逼迫他犯錯。寡人要看看,這柄為大秦立下不世之功的‘神兵’,究竟還聽不聽鑄劍人的號令。”
    聽到這裏,嬴卿的心猛地一緊。她想到了李斯,那個在相邦府內為呂不韋出謀劃策的身影。原來大王,早已將一切都看在眼裏。
    昌平君眼中閃過一絲恍然,他拱手道:“大王英明!以宗室之力,製衡相邦之權。臣,明白了。”
    “你還不明白。”
    嬴政搖了搖頭,踱步到三人麵前,目光變得銳利如鷹。
    “這盤棋,還有最深的一層。”
    “你們以為,這就是相邦府的應對之舉?”
    三人不解,難道不是嗎?
    嬴政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那不是呂不韋的應對。而……是寡人計劃的一部分。”
    轟!
    此言一出,不啻於平地驚雷!昌平君、王綰、嬴卿三人,同時臉色劇變,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駭然!
    大王……竟然連李斯的計策,都算計在內?!
    嬴政的聲音,此刻仿佛帶著一種魔力,將最殘酷的真相,一層層揭開:
    “寡人就是要呂不韋采納李斯的計策!就是要他‘捧殺’成蟜,讓成蟜風風光光地掛帥出征!因為隻有這樣,這把名為‘長安君’的刀,才能真正離開鹹陽!”
    “寡人給他的,不僅是兵權,寡人就是要讓他相信,隻要他在外立下不世之功,再聯合宗室,就能奪回他認為屬於他的一切!”
    “我那個我愚蠢的弟弟,帶著一支遠離權力中樞的孤軍,他會做什麽?
    王綰的嘴唇開始哆嗦,他顫聲道:“他……他會反!”
    “沒錯!”嬴政眼中精光爆射,“他會反!屆時,寡人便會以‘平叛’之名,一舉收回這支軍隊的兵權!順便,將所有與長安君暗中勾連的嬴氏宗親、舊秦勳貴,連根拔起!”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隻剩下三人粗重的呼吸聲。
    昌平君的額頭已經滲出了冷汗。他原以為自己已是棋局中的頂尖高手,此刻才發現,自己連看懂棋盤的資格都沒有。將計就計,引蛇出洞,甚至主動為敵人創造謀反的條件……這是何等冷酷,何等恐怖的算計!
    然而,這還不是全部。
    嬴政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枚代表呂不韋的白色棋子上。
    “至於相邦……”
    他的聲音變得幽深而複雜。
    “當成蟜反叛的消息傳回鹹陽,作為舉薦主帥、一手操辦出征的相邦,他該當何罪?”
    “屆時,寡人無需動手,朝堂悠悠之口,天下洶洶之議,便足以將他那‘一字千金’換來的所有聲望,衝刷得幹幹淨淨!”
    “寡人要的,不是殺一個呂不韋。寡人要的,是誅滅‘相權’這顆盤踞在大秦上空的心魔!
    寡人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大秦,隻有一個主人!以長安君之叛為引,一石二鳥,同時剪除宗室與相邦兩大威脅!將所有權力,牢牢收歸於王權之手!
    這盤棋,從“一字千金”開始,不,從李斯獻上“義兵”之策開始,就已經布下!環環相扣,滴水不漏!
    嬴卿的臉色已經蒼白如紙,她顫聲問道:“那……李斯呢?他在這盤棋裏,又算什麽?”
    嬴政轉頭看向她,眼神中第一次有了一絲溫度,但依舊帶著君王的審視。
    “李斯?他是一枚極好的棋子。一枚……太過鋒利的棋子。”
    “他為呂不韋出謀劃策,讓呂不韋自以為能掌控全局,從而一步步走進寡人設下的陷阱。他的才華,加速了呂不韋的滅亡。這很好。”
    “但他的心中,藏著一頭猛虎。他所著的《義兵篇》,那是開創一個時代的大道之心!”
    嬴政緩緩走到嬴卿麵前,一字一頓地說道:
    “這樣的劍,寡人能用,但必須為他備好劍鞘。而季姑你,就是寡人選中的劍鞘之一。”
    “寡人要讓他明白,他的才華,他的抱負,他的大道,都必須也隻能,為大秦服務,為寡人服務!否則……”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言中的森然寒意,讓整個宣室殿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幾分。
    昌平君與王綰已經徹底被這宏大而冷酷的布局所震懾,他們躬下身,深深叩首,這一次,是發自靈魂深處的敬畏與臣服。
    “大王……經天緯地之才,臣等……拜服!”
    嬴政沒有理會他們,他重新走回沙盤前,目光越過了鹹陽,投向了更遠方的六國輿圖。
    “鹹陽城內的這點風波,不過是開胃小菜。”
    “隻有將這朝堂徹底清洗幹淨,將大秦這柄劍,鍛造成一柄沒有一絲雜質,隻聽寡人號令的神兵,寡人才能……去完成真正的偉業。”
    他伸出手,五指張開,仿佛要將整個沙盤上的山川河流,盡數握於掌中。
    “寡人要的,不是一個強秦。”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響,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宿命感。
    “寡人要的,是整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