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孤高道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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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猩紅天幕低垂,如血染的綢緞籠罩四野,灰白與暗紅交織成這片天地的底色,詭譎的原始叢林中,一段低矮斷牆突兀橫亙,傾頹衰敗,像是被歲月啃噬的骸骨。
    牆身斑駁,早已辨不清砌築的材質,更無從考究其來曆,無論它曾見證過何等輝煌,如今卻連凡蛻境修士的隨手一擊都難以承受了
    這類遺跡在葬淵中並不罕見,玄界九大絕地,其曆史皆可追溯至萬載之前,如此悠久的歲月,天道鬼斧神工,存在任何事物都不足為奇,多是不可名狀的天地異象。
    其中,又以葬淵之中的人為斧鑿痕跡最重。
    早年有大修士斷言,葬淵是一處“人關”而非“天險”,難以想象,究竟是何等偉力才能造就此等自成天地的奇觀,曆萬載而不朽,與世長存。
    孫銘手扶斷牆,斜瞥著不遠處閉目盤坐的陳夜,目光閃爍不定。
    三日以來,有孫銘這個內奸引路作餌,兩人搜集,或者說搶來的煞晶已然達到了足足上百顆,積少成多,這種收獲讓孫銘看了都有些眼紅。
    修煉之時,無疑是一名修士最為脆弱的時刻之一,對孫銘而言,想擺脫陳夜的控製,甚至是報一箭之仇,現在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但孫銘卻不敢妄動。
    修士修煉時最忌幹擾,這是修士皆知的鐵律,陳夜出身天陽宗正統,不可能毫無防備,卻是如此肆無忌憚,這就讓孫銘有些吃不準。
    以陳夜的心性,若是自己偷襲失敗,結局定然十分淒慘。
    此人,絕不會對自己留情。
    更讓孫銘感到不安的是,這個陳夜,竟似是在直接吸收煞晶中的力量!
    隻見數顆棱角猙獰的煞晶懸浮而起,墨玉般的晶體內,暗紅色的能量如熔岩般翻湧,這些本該讓修士避之不及的凶煞結晶,此刻卻在某種無形之力的牽引下劇烈震顫,表麵崩裂出蛛網般的暗紅色紋路。
    “嗤——“
    第一縷煞氣如毒蛇出洞,卻在觸及陳夜皮膚的瞬間,被肌膚下流轉的赤金色劫紋死死纏住,那足以腐蝕靈溪境修士經脈的凶煞之力,竟如羔羊般溫順,順著劫紋遊入陳夜體內。
    第二道、第三道......七顆煞晶同時迸發出暗紅洪流,這些暗紅色氣流在陳夜周身三寸處詭異地扭曲盤旋,最終化作七條猙獰的血色孽龍,張牙舞爪地沒入他的七竅之中。
    在陳夜裸露的皮膚下,暗金色的經絡如活物般蠕動,他從未見過這等法門,那些被吞入的煞氣似在陳夜的肌膚下橫衝直撞,卻每每撞上更加凶戾的赤金劫力。
    兩股力量交鋒處迸發出細密的黑色電芒,將陳夜周身三丈內的腐殖土都灼燒成琉璃狀的結晶。
    如此激烈的能量碰撞,陳夜卻始終是閉目凝神,神情自若,那些令尋常修士聞風喪膽的煞氣,此刻正被《太初劫經》霸道地碾碎、提純,最終化為絲絲縷縷的暗金液體,匯入丹田那輪旋轉的劫力漩渦。
    “哢嚓!“
    隨著最後一絲煞氣被吞噬,數顆煞晶同時化為齏粉,陳夜左臂之上,赤金色劫紋如龍遊走,隨著一口濁氣吐出,劫紋漸漸隱沒,氣息卻是經久不散,如同一道灰黑色的匹練,一直延伸數米,在虛空中打出撕拉的破空聲,仿佛擊穿了空氣。
    尋常修士修煉都是使用靈晶,吐納靈晶內衝正盈和的靈氣,而煞晶中狂暴的煞氣,曆來是修士避之不及的毒藥——除非……
    孫銘突然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他寧願相信陳夜是得了某種了不得的奇遇,也不願相信他會與那個至邪至惡的勢力有所牽連。
    可這個念頭始終揮之不去,若非如此,如何解釋陳夜墜淵未死,又如何解釋眼前陳夜煉化煞氣的詭異景象……
    “孫銘啊孫銘,若此人真的與那個勢力有所牽涉,你就是有十條命都不夠死的,不但是你,你身邊所有的人都會跟著遭殃!”
    無數歲月前,各族修士便達成一致,但凡與那個勢力有染,甚至是有所嫌疑者,亦必當誅其十族,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這是所有修士共同定下的鐵律,是不可逾越的底線。
    孫銘掙紮之間,忽然渾身一僵——陳夜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本該漆黑的眸子,此刻竟泛著灰白色的微光,仿佛兩輪灰白色的漩渦,卻在轉瞬間又恢複如常。
    看清這異象的瞬間,孫銘心頭又是一沉。
    他掛起一點笑容,聲音卻有些發顫:“陳道友竟然能納煞氣為己用,這等手段,真是令人佩服。”
    陳夜目光微凝,孫銘閃爍的眼神讓他心生警覺,沒有理會對方的恭維,他緩緩抬起左手,五指舒張間,肌膚下蟄伏的赤金劫紋驟然蘇醒。
    “嗡——“
    指尖劫紋如嗅到血腥的凶獸,突然迸發出刺目金芒,道道紋路扭曲糾纏,竟在虛空中凝成一道赤金箭矢,直指西北,更詭異的是,周遭灰紅交織的煞霧如受召喚,翻湧著顯出一條蜿蜒光路,忽明忽暗地延伸向葬淵深處。
    孫銘喉結滾動,冷汗浸透後背,他從未見過有人能與葬淵產生如此共鳴,仿佛這片死地正在向陳夜低語。
    除了那個以邪惡與詭異著稱的勢力外,孫銘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陳夜舉目望向赤金箭矢射出的方向,左臂肌膚之下,漸趨暗淡的劫紋還在微微發燙。
    劫力煉化煞氣時,他竟在暴虐能量中捕捉到一縷格格不入的孤高氣韻——似鶴立雞群,如雪落血池,恍若血海狂濤中一葉不沉的青舟,又似萬鬼哭嚎裏一聲清越的劍鳴。
    道韻散而不漫,與周遭肆虐的煞氣涇渭分明,卻又詭異地交融共存,帶著亙古的滄桑,回蕩在這片古老的天地中,與遙遠的西北方向遙相呼應。
    “帶路。“陳夜緩緩開口,瞳孔中倒映著即將消散的光路盡頭。
    孫銘立時麵露難色:“黑石峽在東南,與這道箭矢指示的方向相悖......”
    “帶路,”陳夜拋過去五顆煞晶,聲音冰冷,“我不想說第三遍。”
    孫銘無奈,隻能聽從,他隻是一個凡蛻三重的普通修士,對葬淵的了解十分有限,此地往東南是黑石峽,是曆次進入葬淵的修士用生命探索出的一片無害地帶,但若折向西北,則是一片完全未知的世界。
    猩紅的天幕下,空氣中浮動著,原始叢林中詭異的人臉樹靜默不語,像是在目送著林中的行人。
    兩人不知走出多少裏,孫銘已然被人臉樹看得麻木了,陳夜默默感受著那縷時隱時沒得孤高氣韻,這片天地中根本辨不出方位,隻有憑借這一縷氣韻的指引,方可錨定方向。
    經曆了滅門之痛,陳夜早已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可此刻行走在這片死寂之地,麵對千篇一律扭曲嘶吼的人麵古樹,腳踩永無變化的灰白腐殖土,就連他也難免心生煩躁。
    忽然,一陣裹挾著鐵鏽味的微風拂過。
    眼前景象驟然開闊。
    孫銘猛地停住腳步,瞳孔劇烈收縮,在他的認知裏,在青霞派典籍記載中,葬淵內的原始叢林無邊無際,從未有人提及過...盡頭。
    孫銘瞪大雙眼,望著眼前的景象,一時失語。
    陳夜縱身躍上一處隆起的岩台,極目遠眺:
    叢林的邊界似乎也是天空的邊界,與叢林上空的猩紅天幕相連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天空下,廣袤的暗色荒原如水般蔓延開去,荒原裂出道道縫隙,裂縫中滲出暗紅色的霧氣,霧氣翻湧間,形成了一片片神出鬼沒的霧區。
    朦朧光影中,在荒原與天際相接之處,零星散落著一片片起伏的影跡,像是一片片亂石堆連在一起,卻是距離太遠,看不真切。
    陳夜左臂肌膚下,赤金色劫紋閃爍,那一縷孤高道韻所指引的,正是天邊的那片影跡。
    孫銘來到陳夜身邊,也看到了天邊的那片影跡
    "那是..."
    話音未落,陰風掠過,陳夜突然感到背後一陣刺骨寒意。
    他猛地推開孫銘,一道青銅殘影擦著兩人原先站立的位置轟然砸下,地麵龜裂,碎石飛濺。
    陳夜翻身而起,劫紋瞬間覆蓋左臂,灰霧中,一隻半米高的魔物緩緩顯形——
    那是一隻渾身覆蓋青銅鱗甲的猿猴,相貌醜陋,每一片鱗甲都刻著扭曲的古老咒文,最駭人的是它的右臂,竟是由數百個細小骷髏串聯而成的骨鞭,此刻正如同活物般蠕動,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哢哢"聲。
    "空骨魔猿...此物竟真存於世間。"陳夜瞳孔微縮,認出了這種隻存在於古籍中的凶物,此獠以修士骸骨為食,將獵物魂魄禁錮在右臂的骨鞭之中永世折磨。
    隻是典籍記載中,魔猿俱是身高數丈,自出生便有神藏境實力,是罕見的凶物,而這隻魔猿卻是意外的矮小,退化得很是厲害,絕不會超越凡蛻境的範疇。
    魔猿咧開血盆大口,露出滿嘴鋸齒狀的獠牙,骨鞭突然暴長,帶著淒厲的破空聲橫掃而來!
    陳夜不退反進,劫紋在掌心凝聚成一柄虛化的赤金短刃。
    "鐺——!"
    金鐵交鳴聲中,骨鞭與短刃相撞,迸濺出刺目的火花,借著這一瞬的光亮,陳夜看清了骨鞭上那些骷髏空洞的眼窩裏,竟都跳動著幽綠色的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