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落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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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府城東有家不起眼的小店,掌櫃的是一個姓張的老人。
此刻,張老伯正佝僂著背坐在櫃台後,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愁苦,身上那件粗布衣衫洗得發白,肘部和膝蓋處都打著歪歪扭扭的補丁,針腳粗糙,看得出來,縫補衣物的人是個新手。
最近城裏來了不少生麵孔,但這對他的生計沒什麽幫助,因為那些人大多都是仙長老爺,是有頭有臉能夠飛天遁地的大人物,他們不是在那些大家族裏落腳,就是包下城裏豪華的酒樓,哪裏會看得上他這間破舊的小店?
張老伯有一個孫女,靠著這處祖產,爺孫倆的日子本還能將就過去,可自從兩個月前許家少爺放出狠話後,店裏就再沒來過半個客人。
夜已深,張老伯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櫃台上的裂痕,這櫃台上的裂痕,就像他臉上的皺紋一樣,都是歲月和世道刻下的印記。
看來今天也和往常一樣,不會有生意上門了,張老伯歎了口氣,起身就要去關門。
這時,忽然從外麵走進來一個麵色蒼白的少年,少年風塵仆仆,衣衫上還沾著泥土,正是獨自進城的陳夜。
在城外,陳夜已將妖璃和小金安置妥當。如今江寧府聚集了各方修士,帶著兩隻妖族進城太過冒險,若被識破身份,免不了又是一場風波,現在局麵尚不明朗,妖璃與小金身份特殊,貿然現身,難免被有心人所利用。
這個時間,城內的店鋪基本都關門了,無奈之下,陳夜隻好先找一處地方落腳,以前,江寧府便是依附於天陽宗,陳夜來過一次,不算完全陌生。
“幫我弄點吃的,再騰一間屋子。”
自從進入凡蛻境之後,修士已經可以做到半辟穀,陳夜此番,主要還是為了掩人耳目,倒不是真的餓了。
不過,餐風飲露固然是仙家氣象,但偶爾犒勞犒勞五髒廟才不算枉為人。
“這…你稍等。”老人遲疑了一瞬,隨即就到後麵忙活去了,這間店實在太小了,他自己既當夥計又當廚師,掌櫃反倒成了最不重要的一個兼職。
沒過多久,老人就從後廚鑽了出來,給陳夜端來了一碟醬牛肉和涼拌黃瓜。
“小哥你先墊一墊,還想吃什麽就說。”張老伯又端上來一碗熱湯,很想讓陳夜多點幾個菜。
兩個月不開張,爺孫兩人已經差不多花光了所有積蓄,再這樣下去,怕是連這處祖產都保不住。
陳夜看出了張老伯的心思,心念一動,便又點了兩葷一素一湯四個菜,張老伯連忙應下,動作之快,就好像是怕陳夜反悔似的。
一對一的服務,菜很快就上齊,陳夜隨便吃了幾口,味道倒是意外的不錯,邊吃邊問:“城裏最近好像挺熱鬧,我本來想去城南那邊落腳,一問才知道,都住滿了。”
許是陳夜多點的四個菜起了作用,張老伯心情不錯,他本來在旁邊收拾桌椅,聽了陳夜的話便放下了手裏的活,“也就是七八天前開始吧,好多人都到江寧來了,聽說是有一個什麽大會,不過那都是那些仙長的事兒,我也不清楚。”
看陳夜的穿著,張老伯根本就沒有將陳夜和那些飛天遁地的仙人們聯係在一起。
七八天前。
陳夜敏銳的捕捉到了這個時間,那個時候,正是七位大能聯手攻入孤煌道場之時,姒姓女子與赤羽老怪那種種神通手段猶在眼前,蒼野絕鹿失蹤的消息也還沒有傳開。
本以為是先有蒼野絕鹿失蹤,然後才是鏟滅妖族據點與妖族公主下落不明的事情甚囂塵上,現在看來,這前後的時間關係根本就不是如此。
蒼野絕鹿失蹤,妖族營地被屠,妖璃“下落不明”,鏟除妖族暗中培植的勢力,江寧府舉辦斬妖大會,如果單獨地將這幾件事割裂開來看,每一件似乎都很合理,都有其發生的理由,但若將事情串聯起來,便能發現這些事情遠不是表麵看上去那般簡單,那般的順理成章。
作為每一件事的親曆者,尤其又掌握了妖璃其實並未失蹤這一關鍵信息,陳夜隱約意識到,自己的直覺沒有錯,這背後定然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推動著一切,如今的局麵並非理所當然,而是有心人刻意安排的結果。
現在的關鍵就是,在背後推波助瀾的人究竟是誰,或者說,究竟是哪一方勢力?
深謀遠慮本不是陳夜的專長,隻是人生劇變,而他恰巧又已經處在了這股渦流的中心,由不得他了。
“七八天前?醞釀這麽久,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這個什麽大會是誰要舉辦的,架這麽大的勢,來頭肯定不小。”
陳夜再度向張老伯確認,得到的依舊是肯定的答複,這個時間點很清晰,不可能記錯,但問到更詳細的事,這就不是張老伯所能回答的了。
兩人又閑聊了一陣,陳夜放下碗筷,拿出一塊玉片放在了桌上,這其實是一枚扇骨,是從那位錦衣公子的折扇上下下來的,無論是陳夜自己、妖璃還是小金,三人都是出門不帶錢的人,隻能用東西抵債。
張老伯卻不敢收,“這塊玉……不行,這太貴重了,這一頓飯值不了這麽多錢。”
“老人家你體諒,我確實沒帶錢,而且這也不是一頓飯的錢,這幾天我都住你這裏,就當預付房錢了。”
張老伯卻是麵露難色,遲遲不肯收下。
“爺爺,怎麽還……啊,有客人在。”
這時,通往後院的簾子掀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走了出來,正是含苞欲放的年紀,雖未施粉黛,卻已能看出幾分清秀模樣,一雙杏眼清澈透亮,烏黑的發絲用粗布條隨意束著,幾縷碎發垂在耳畔,更添幾分靈動。
少女身上的粗布衣裙同樣打著補丁,針腳粗糙卻整齊,看手藝,和張老伯身上的出自該是同一人之手,衣裙雖舊,卻洗得幹幹淨淨,袖口和衣領處還細心地繡著幾朵小花。
"鈺兒啊,你還沒睡?“張老伯支吾著,”這位小哥沒帶零錢...想在我們這兒住下。"
張鈺兒似乎有些吃驚,好好打量了陳夜幾眼,就過來拿起那枚玉扇骨,"你不能住這兒,快走吧,把這玉扇骨換了錢,等過了這陣再來結賬就是了。"
主動趕客人走,這倒是稀奇了,少女天真的話語中透著一股子倔強,這反常的逐客令讓陳夜挑了挑眉。
“你不怕我,而且你們這店怎麽了,我不能住?”
"你不怕我賴賬?"陳夜問道,"再說,你們這店怎麽了,我就住不得?"
張老伯歎了口氣,似是下定決心:"鈺兒說得對,誰都有周轉不開的時候,飯錢就先記下吧。"
他壓低聲音,"但你如果住下,許少爺要是知道了,不光我們遭殃,你也會著倒黴。"
陳夜聽了,卻是嗬嗬一笑,將玉扇骨重新放回桌上,"根本沒人看見我來,隻要你們不說,誰會知道?再說了,這麽晚了你趕我走,讓我到哪裏去住?"
話音未落,他已徑直往後院走去,張老伯慌忙伸手要攔,卻見陳夜身形一晃,不知怎麽就越了過去,張鈺兒驚呼一聲,想要阻攔,陳夜卻早已穿過了布簾。
"這..."
張老伯望著晃動的布簾,伸出的手懸在半空,終是頹然落下,張鈺兒咬著嘴唇,眼中既有擔憂又帶著幾分好奇,最終也隻是默默收起了桌上的玉扇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