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線繡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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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府,回廊深處,冷風吹過簾角。
    霍思言坐在暖閣中,翻看從地窖中找到的賬冊殘頁,旁邊一碗茶水漸涼,小白立在她肩頭,尖喙不時啄著她的鬢發。
    她翻到最後一頁,指尖停住。
    那是一張被水漬侵蝕的紙片,紙角模糊,但還能隱約辨出一行潦草小字。
    “她穿金線蓮花鞋,踩著母親的發髻,從我身邊走過。”
    霍思言眼神微動,輕聲念道:“金線蓮花鞋……”
    殘魂在腦海中躁動起來,像是被勾起什麽極深的記憶碎片。
    “找她,找那個女人!”
    “別吵。”
    霍思言捏了捏太陽穴,屏息凝神。
    “讓我想一想。”
    她起身,取出昨日藏好的布片,那是從祠堂地窖拐角撿來的鞋底殘料,上頭沾著血鏽、灰塵,還有一絲極細的金線斷紋。
    “若真有人在母親落水前就站在現場,踩著她的發髻走過……”
    她自語道。
    “那個人,不止知情,極可能,親手推人。”
    她眸光微寒,轉身吩咐:“小白,去盯著東院,長房那位庶小姐,不準放她出門。”
    小白咕咕一聲,振翅而去。
    此時庭外傳來腳步聲,謝知安緩步而入,披風微敞,身形頎長,神情如舊,身後帶著兩名大理寺隨員。
    “謝大人真是日理萬機。”
    霍思言坐回榻上,淡聲道:“昨兒才走,今兒又來。”
    “來送東西。”
    謝知安遞上一個紙筒,語氣清淡。
    “毒物分析結果出來了,那三味藥的調配方式,坊間極罕,十年前曾在刑部毒案中出現過,傳聞出自宮中禦藥房廢棄配方。”
    霍思言挑眉:“你是說,這種毒……曾用來殺官?”
    “確切地說,殺的是當年的一位正五品內務大臣。”
    謝知安頓了頓。
    “而且……出自一名妾室之手。”
    霍思言手中茶盞輕輕一頓,冷笑一聲:“有意思,趙姨這點野心,是被誰教出來的?”
    謝知安沒有接話,隻是問道:“你查到什麽了?”
    她將手中那塊繡鞋殘片舉起,在陽光下輕輕晃了晃。
    “你認得這是什麽料?”
    謝知安眼神微動,伸指觸了觸,眉頭頓時擰起。
    “這是……緞麵金絲雙層疊紋?常用於貴女鞋麵。”
    霍思言低聲:“這府裏能穿得起這種鞋料的,長房三位姑娘,隻有一個平日愛繡蓮花紋樣。”
    “誰?”
    她眼神微閃:“霍婉儀。”
    謝知安若有所思。
    “那你要怎麽確定是她?”
    霍思言勾唇一笑,不答。
    午後,霍府正廳。
    老太太為“緩和府中氣氛”設下家宴,所有子孫齊聚。
    霍思言被安排在末位,不卑不亢地入座,眾人卻像避瘟神一般不敢多看她一眼。
    飯過半席,霍思言輕輕一叩茶盞,柔聲道:“婢女端水時不小心滑了一跤,婉儀姐姐你裙子濕了。”
    霍婉儀一怔,低頭看向自己裙角,果真被潑了半片。
    “哪個蠢丫頭如此粗心?”
    “妹妹我眼拙,隻能看到那雙繡著金蓮的鞋子,實在不舍得濕。”
    霍思言輕描淡寫地笑,目光落在她腳下。
    霍婉儀被她盯得發毛。
    “我不過隨便穿了雙鞋。”
    “婢女,去,幫婉儀姑娘擦擦。”
    霍思言一揮手。
    小婢上前,卻一跪一撲,正好把霍婉儀腳踝處的鞋頭拽得一歪,露出內側金絲蓮花圖樣,與那繡鞋殘片上的紋路,竟一模一樣。
    場麵頓時寂靜。
    老太太眼神一凜,察覺到了問題。
    “婉儀,你這雙鞋是哪裏來的?”
    霍婉儀臉色煞白,死死捏著裙角,唇齒顫抖。
    “這……是幾年前母親賞的,我……我不記得了。”
    “是嗎?”
    霍思言悠悠起身,取出那塊繡鞋碎片,擺在桌上。
    “我這片布,是從我娘落水地附近找來的,她死之前,是被誰踩著發髻從身邊走過去,我不知,但她記得這雙鞋。”
    老太太的臉色陡然陰沉下去,廳中眾人一時不敢吭聲。
    “你敢冤我!”
    霍婉儀猛地站起來,聲音發尖。
    “我那年不過八歲,怎可能……”
    “你不記得沒關係,你腳底記得。”
    說完,她抬手,小白從梁上俯衝而下,尖喙中銜著一張小紙條,正是當年祠堂牆縫中藏著的,記錄著繡鞋定製花樣的縫紉圖。
    圖紙上,娟秀字跡標注得清清楚楚。
    “三小姐,內金蓮外漣漪。”
    眾人看向霍婉儀腳下,皆麵色劇變。
    霍婉儀“啊”的一聲踉蹌後退,一屁股跌坐在地。
    老太太終於站起身,怒喝:“是誰教你做這些事!”
    霍思言卻輕輕笑了,緩緩道:“我娘教的。”
    廳中落針可聞。
    霍思言眼中殺氣一閃,緩聲補上一句:“她死前記得的,不止鞋,還有人。”
    廳內寂靜。
    霍婉儀跌坐在地,神色驚惶,嘴唇哆嗦著。
    “不,不是我……我才八歲,我怎麽可能……”
    霍思言倚著桌案,眼角含笑,語氣卻透著涼意。
    “你那年八歲,我六歲,沉水池中,冷得牙齒打顫,我娘滿頭濕發浮在水麵,你踩過她發髻時,抬了抬裙子。”
    “你說得如真事般!我若真做了,怎可能讓你活著回來?!”
    霍婉儀突然尖聲大喊,眼神癲狂。
    “所以她沒打算讓我回來。”
    霍思言輕輕一頓。
    “是趙姨將我送出府門,誰也不許見我,連一口湯都不給。”
    趙氏的臉色也變了,勉強站起身。
    “四姑娘,你可不能血口噴人呀!”
    “我有沒有血口噴人,衙門那邊查查你當年插手賀氏病案、封存落水證人的事,應該會有答案。”
    這句話像重錘一樣砸在趙氏頭頂,她麵色瞬間煞白。
    老太太臉色也冷下來,視線在趙氏和霍婉儀之間掃了一圈。
    “賀氏落水一事,當年說是意外,可如今看來,並不簡單。”
    “娘!”
    趙氏撲過去跪在老太太腳邊,聲音發顫。
    “是我當年處理不周,可我絕沒有要害賀氏的心思,婉儀也是被冤枉的,她年紀小,不懂事。”
    “那也隻能怪你教得好。”
    霍思言接口。
    趙氏猛地抬頭,眼裏終於浮現出恨意。
    “你不就是回來要個說法?我給你!但你別妄想顛覆霍家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