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重於舊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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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宋氏穿過花廳,眉眼含笑地將新訂婚書呈至太夫人手中。
    “這是禮部親送的新禮冊,太後既賜婚,謝府該早些操辦,免得叫人說咱們慢待了宮裏。”
    太夫人皺眉接過,未開口,霍思言已步入堂中。
    “夫人急著接這婚,是怕晚了貴妃不認?”
    宋氏一愣:“這不是你昨夜也收了宮旨?”
    霍思言走上前,從袖中抽出一封薄紙:
    “宮旨是收了,但我今晨剛從宗人府調了卷,這婚未曾備案。”
    “太後口諭,必須入冊方可為憑,鳳鸞宮擅改名冊,私換印章,這叫僭越。”
    太夫人聞言,臉色驟變:“你說什麽?!”
    霍思言將卷冊攤在桌上,一字一句:“若謝府敢接這門親,那就不是納彩,是接禍!”
    宗人府後堂,一紙封卷重落案上。
    主司徐聲宣讀:“鳳鸞宮私調賜婚名錄,未按宗籍入冊。”
    “所用印章查無備案,疑似假冒太後口諭。”
    一字一句,頓如重錘。
    謝府代表席上,霍思言神情平靜,手中緊扣著袖口暗線。
    此刻,她已不是單純為謝府而辯。
    而是當著朝廷之麵,扯掉鳳鸞宮“奉旨行事”的遮羞布。
    主司合上卷冊,望向她:“謝府是否願配合徹查?”
    霍思言起身,語氣清晰而平穩:
    “謝府受命行事,從未違旨,可若宮中有人假借太後之名,強行賜婚,那謝府也不會替他們背這個罪名。”
    堂下諸官低聲議論。
    主司點頭:“既如此,宗人府將上呈太後,收回前旨,另議婚議。”
    霍思言垂首,嘴角難掩笑意:“多謝大人!”
    回府之後,宋氏便知消息已傳。
    她氣得手中茶盞碎落一地,唇角發白:“她是怎麽做到的?這印章,是貴妃親賜的,哪有人敢查?!”
    一旁的管事連忙上前。
    “夫人息怒,這……謝世子今早去了中樞,聽說也遞了封密函。”
    宋氏冷笑:“這兩個,一個台前一個台後,合著是來合圍我。”
    她猛地站起:“我得去見太夫人,把這婚事咬死。”
    太夫人正坐於臥房暖榻中,神色未明。
    宋氏行禮後,開口就道:“霍思言在宗人府胡攪蠻纏,眼下貴妃難堪,若咱們再不表態,恐怕要得罪宮裏。”
    “還請太夫人明斷,將這婚事定下。”
    太夫人微微蹙眉:“定?怎麽定?人家宮裏口諭都撤了,你還想往上貼?”
    宋氏心頭一滯,正欲辯解,門外忽有管家急報:“府中後庫查出一封舊信,乃宗人府卷宗副本,藏於東廂繡閣,字跡非他人,正是夫人筆跡。”
    室內頓時安靜。
    太夫人沉聲道:“什麽內容?”
    管家低聲:“是關於先前幾樁婚議的私改提案……未呈主母,直接轉往鳳鸞宮。”
    宋氏麵色慘白,踉蹌後退一步喃喃道:“不可能……那信我明明燒了……”
    霍思言不知何時已步入室內,手中正拿著那封信的封皮。
    她走到宋氏麵前,語氣輕柔:“夫人做事,記得仔細些,灰燼冷了,會飄,飄進誰手裏,誰就看見了。”
    宋氏顫聲喊:“好你個蛇心毒婦!你……你早設局了!”
    霍思言笑意不達眼底:“我早就說了,婚事不是謝府的唯一破口,而你,恰好是那個最鬆的口子。”
    夜深,謝知安回到書房,他將識塔老人交給他的那枚廢印,靜靜放在桌上。
    那印章上有一道極細的裂紋,似曾斷裂又被人細細修補。
    他看著它,良久無言。
    這一切,終於串成了線。
    母親三日失蹤、禁術封卷、婚約隱沒、鳳鸞舊印……
    霍思言,是唯一還在找答案的人,也是唯一,敢將一根針縫到底的人。
    宗人府後堂,卷案重開。
    霍思言身著素服,端坐一旁,麵前攤著三封宮中賜婚函本。
    她手指輕點其中一封:“這一封是今年的,其餘兩封,是三年前鳳鸞宮所出,賜婚禮部尚書次子、左都禦史之孫。”
    “而這三封用的印章,都是太後舊印。”
    宗人府主司目色凝重:“太後自病重後,親政不多,這舊印原本應封存,鳳鸞宮竟三年連用?”
    霍思言語氣清冷:“太後是否親手賜印,我不知,但宮中規矩一向森嚴,一枚舊印能連用三年不中斷,不是巧合。”
    主司沉默片刻,轉頭命書吏:“著人入宮,核查太後內閣封印檔案,若真有擅用舊印之嫌,須上報中樞。”
    霍思言聞言拱手:“謝府願配合徹查。”
    謝府內院,午後清風微起。
    謝知安站在太夫人臥閣外,一如多年前少年時那樣,垂手靜候。
    片刻後,門內傳來太夫人蒼老卻清晰的聲音:“進來。”
    他推門而入,目光沉穩:“娘,我要說一件事,是關於霍思言的。”
    太夫人抬眸:“她的事,你來同我說?”
    謝知安緩緩點頭:“十年前,謝家曾有一封未宣的婚約,對象,正是霍家之女霍思言。”
    太夫人神色未動,隻淡淡道:“這事我知。”
    謝知安眼中閃過一抹訝色:“你早知道?”
    太夫人卻轉頭望向窗外,語氣平緩卻壓著深意:“那年你年紀還小,不知道有些婚,是命裏帶的。”
    “她娘那三日消失,是我替她隱下的,我見她回來之後神色有異,便讓人封了那卷,不許再提。”
    “這事,我是應她所求,也是自保。”
    謝知安沉聲:“可霍思言如今已卷入其中,若她出事,那些舊事再被人翻出來……謝家也會連累。”
    太夫人沉默半晌,才道:“所以你來問我,要不要認她這個未過門的媳婦?”
    謝知安緩緩開口:“若她認,我便認。”
    太夫人看他許久,終究未置可否。
    鳳鸞宮,寢殿深處香煙繚繞。
    貴妃坐於金榻,細細摩挲指上玉釵,眸色幽沉。
    “她居然敢動宗人府,還敢查太後舊印,而且謝家那位小子,也不像個省心的。”
    身邊心腹女官低聲道:“是否需轉移方向?謝府此時正風頭盛,若咱們再壓,怕惹動太後耳目。”
    貴妃冷笑一聲:“她要查印?好,那我就給她一枚真的。”
    “傳我令,調謝家舊案,拿五年前識塔縫魂之事重新翻審。”
    “讓她查著查著……自己先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