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風雨欲來

字數:4258   加入書籤

A+A-


    第三日清晨,霍思言抵達鳳鸞宮。
    她未著禮服,隻是一件深青窄袖,手中隻攜著宗人府信函與一封太後批書。
    宮門前的內侍將她攔住:“鳳鸞宮暫不接客。”
    她淡淡將手中太後批令遞上:“宗人府封令在此,違者,按奪印之罪論處。”
    內侍麵色一變,急匆匆入內。
    少頃,蘇誠親自出麵,皮笑肉不笑地開口:“霍姑娘來得真是時候,鳳鸞宮諸事繁雜,怕招待不周。”
    霍思言看他一眼,語氣未變:“不敢勞煩,取印而已,你若不便帶路,我自去。”
    她一邊說著,一邊抬步往內走,行止不緩。
    蘇誠眼中寒光一閃,卻終究沒再阻攔。
    鳳鸞宮密藏室內,一排排卷架如林,霍思言手中執燈,一步步走入最裏端。
    她記得母親筆記中寫過,太後舊印原拓,被藏於宮內“香藏閣”最末一列,後牆暗櫃之中。
    她順著記憶摸至閣角,指尖在牆磚縫間輕輕一按。
    “哢噠”一聲,一方小櫃彈出,一枚半新不舊的銅印靜靜躺在錦盒中。
    她小心取出,借燈火細看。
    銅印底部一道極細裂紋,正與舊卷拓痕一致。
    她抬手,將這枚印收入袖中,轉身時,身後傳來輕微腳步聲。
    霍思言淡淡開口:“蘇公公的腳步,還是一如既往輕。”
    蘇誠止步於影中,語氣陰沉:“姑娘膽子不小,敢一個人闖進這地方。”
    霍思言神色不動:“蘇公公這是何意?這地方的灰塵不多不少,全數記在宗人府調檔冊上。”
    “我若出不去,宗人府自然會來找你。”
    蘇誠冷笑一聲:“你以為宗人府真能護你一世?”
    霍思言側眸看他,輕聲一句:“可我今日若帶著這枚真印出宮,你一世也翻不過身。”
    她抬步越過他,徑直離開。
    鳳鸞宮外,霍思言踏出宮門之際,朝陽剛好破雲。
    她未回首,隻將袖中那枚銅印握得更緊些。
    此行雖得印歸案,卻不過是揭開了一角帷幕,接下來的風雨,才真正開始。
    宮門前已有宗人府車馬等候,副吏一見她露麵,立刻迎上前低聲道:“宗府已設局待審貴妃。”
    “太後也傳下旨意,命宗人府移審鳳鸞事務,限三日內給出章定。”
    霍思言微點頭:“先回宗府,我得讓這枚印,在眾人眼前落下。”
    宗人府議堂再開,主司坐鎮當堂,謝知安也已恢複職權,列席旁聽。
    銅印被當眾攤開,拓痕複檢,與霍思言殘卷一致無誤。
    主司抬手示意,朗聲道:“太後舊印再出,宗人府所錄殘卷與之吻合。”
    “鳳鸞宮所用新印,乃擅造私章,意圖調控宗府權責,此為擅權!”
    堂下眾吏低語不斷,已有中樞傳旨遞來:“鳳鸞宮事務,移交樞台,貴妃暫避內殿。”
    謝知安此刻終於鬆了口氣。
    他目光悄悄落在霍思言身上。
    她站在堂中,麵色沉靜,未言一語。
    風平了,但他知道,這隻是表麵。
    貴妃落不落位,關鍵從來不在這枚印,而在於太後到底還站不站得住。
    太後寢殿,燭火微明。
    一封封密折靜置案前,皆是鳳鸞宮多年收權之事,印章調撥,婚事操控,內庫調令……
    太後斜倚在榻上,手握著一枚陳舊印戳。
    老太監立於一旁,聲音低啞:“鳳鸞這些年,早已動得太多,再不反手收回,怕是真容不得謝府與霍家了。”
    太後睜眼,緩緩開口:“她是霍清的女兒,當年若不是她娘,我早不在這宮裏。”
    “也罷,讓她來見我吧。”
    這一道召見,是太後親口。
    宮中傳旨至謝府時,曲婉喜極而泣:“思言,這是正路了。”
    太夫人也終於露出一絲笑容:“你母親生前最想的,便是她能被重新記起,你替她,走了這條路。”
    宮車駛入宮城正中,霍思言著禮服入見太後。
    寢殿外的風,比先前更冷了些。
    她攏了攏袖口,深吸一口氣,步入殿門。
    太後安坐榻前,見她進來,不動聲色看了一會兒,才慢慢開口:“你母親,最後一次進宮,曾跪在我麵前三個時辰,她什麽都沒求,隻求別牽連謝府。”
    霍思言低頭,聲音穩重:“若她知今日,我既能護謝家,也能還她一筆清白,她會安心的。”
    太後靜了良久,忽而輕聲笑了一下:“你倒像極了她,可惜你是她女兒,不是我親的。”
    霍思言抬眸,對上那一雙布滿風霜的眼:“我不是太後娘娘的女兒,可我願護這宮,護太後清明,不讓旁人再借權遮天。”
    太後沒有回話,隻是緩緩點了點頭。
    “我知了,你出去吧。”
    她看似疲倦地閉上了眼,卻緩緩抬起手,指了指案邊一物。
    “那封婚書拿去,你若想留,便留,想毀,也隨你。”
    那封婚書,就靜靜地躺在案幾上。
    白緞為底,朱砂為印,字跡已經略有些舊,卻被保存得極好,連角都未卷起半分。
    霍思言站在原地看了片刻,沒有立刻伸手。
    太後似是察覺她的遲疑,緩聲道:“這東西……既能救你,也能毀你,你可想好了?”
    霍思言低頭,緩緩走上前,將婚書收入袖中。
    “想好了,謝府如今若無這紙婚書,我母親昔年的死,隻會被人寫成罪婦自絕。”
    “我若能讓她堂堂正正立名於史,這婚書,就值了。”
    太後聽完,笑意微深:“那便拿去吧。”
    “你母親當年,為了護你父親的官聲,甘願沉冤入土,你這一回,總算替她把冤雪了。”
    宮門之外,謝知安在宮車前等她。
    見她步出,他神色未動,隻低聲問了句:“太後可見了?”
    霍思言點頭。
    他視線落在她袖角一角露出的白緞,語氣輕輕:“所以接下來,該我還你一筆情了。”
    霍思言挑眉看他:“我可沒要你還。”
    謝知安一笑,將手中帷帽遞給她戴上:“你若真不計較,就別再親自進鳳鸞,下回有事,我替你走。”
    她戴上帷帽,沒回他這句,隻朝前方輕聲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