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王庭之路

字數:4292   加入書籤

A+A-


    晨霧未散,礫陣鎮外的官道已是一片昏白。
    西溟的早晨帶著北地特有的寒意,霧氣裏混著幹燥的沙塵味,連呼吸都像被細沙摩挲著喉嚨。
    驛館外,安渠早早備好馬匹,馬鬃上覆著防風的粗氈,鞍旁掛著西溟式的銅鈴,每走一步便叮然輕響。
    霍思言踏出院門,目光越過街口,看見昨日的那條窄巷。
    那裏已經空空如也,牆角塌磚被掃去,連那點暗色的香灰也不見蹤影。
    謝知安低聲對她道:“夜裏我讓人查過,那兩名黑衣人沒進城,直接沿北道去了,似乎是回報消息。”
    霍思言輕輕嗯了一聲,卻沒有多說。
    她知道,既然陸無生出現在此地,那條消息早已穿過他們未見的暗線,送往了更深處。
    一行人出了礫陣鎮,便上了通往王庭的北路。
    道路兩側是低矮的沙丘和稀疏的灰白草叢,偶有黑色的岩石突兀立起,形狀怪異,仿佛石中潛伏著野獸。
    安渠騎在最前,似乎興致極好,不時回頭笑道:“再走七日,就能見到王庭的第一重外關,殿下這趟可是趕了個好時節,正值秋祭,王庭熱鬧得很。”
    霍思言隻是微笑,不置可否。
    她看得出安渠眼底的探測意味,這一路上,對方話雖多,卻從不提及正事,倒像是在消磨她的耐性。
    午後,霧氣漸散,天色呈現出一種刺目的湛藍。
    遠處傳來低沉的轟鳴聲,像是千軍萬馬的鐵蹄,卻又夾著水聲。
    “是鴉嶺河。”
    謝知安眯眼望去,神色微變。
    “比地圖上標的近了半日。”
    安渠聞言一笑。
    “鴉嶺河水急,我們得在此歇腳,等明早渡河。”
    眾人隨他轉入河岸一處驛寨。
    驛寨依山而建,木柵高約兩丈,寨門上懸著西溟軍旗,黑底銀鷲,雙翼展開,爪下壓著一柄彎刀。
    進了寨子,霍思言注意到,寨內士兵衣甲斑駁,卻眼神淩厲,巡邏時腳步整齊,顯然是久經沙場的老兵。
    夜裏,寨主設宴款待,席間安渠殷勤勸酒,席外卻有不時探入的視線,像要確認什麽。
    霍思言舉杯淺飲,暗暗察看席上座次。
    安渠居主位,她被安排在左手首席,謝知安則被放在遠側。
    看似禮數周全,實則巧妙割裂了他們的交流。
    酒過三巡,寨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短促的鼓聲,像是風裏卷來的暗示。
    霍思言餘光一掠,見有兩名士兵快步入內,在安渠耳邊低語幾句。
    安渠眉梢微挑,笑意不減地舉杯。
    “殿下在此稍候,屬下去處置一點小事。”
    他走後,席間的喧鬧聲明顯減弱,氣氛似乎被一股無形的繩索勒住。
    謝知安趁著上菜的間隙起身繞到她近旁,低聲道:“寨外來了幾輛封閉馬車,車廂上蓋著黑布,看不出裏麵是什麽。”
    霍思言心中一緊。
    這封閉車隊,這在西溟多是運送機密軍械或押送重要人物的手段。
    還未多想,安渠已帶著笑意返回,隨他而來的,還有一個高個的西溟軍官,鬢發間夾著幾縷銀絲,眼神如鷹般銳利。
    安渠微一躬身。
    “殿下,這是王庭的左都尉穆連將軍,奉命來護送您入關。”
    夜更深時,寨外的鼓聲漸息,風裏透進一絲寒涼的水汽。
    鴉嶺河近在咫尺,那股暗湧的轟鳴,在夜裏愈發像低沉的戰號。
    霍思言推窗望去,隻見河麵在月光下泛著鉛色的光,水流急得仿佛在撕扯兩岸。
    河心漂著細小的木片與蘆葦,被卷進旋渦便瞬間不見影蹤。
    謝知安在窗外低聲道:“穆連將軍帶人去了河東,像是在察看渡口。”
    “察看渡口?”
    霍思言眼神微動。
    “這時辰不該有人渡河。”
    謝知安略一停頓道:“他們帶了封布的木箱,形狀……像兵器匣。”
    霍思言沉思片刻,關上窗,轉身取出西溟地圖,將鴉嶺河一帶的標記仔細端詳。
    她記得,西溟的秋祭將軍權暫交大祭司,若有人在此時暗運軍械,不是為節禮,就是另有圖謀。
    翌日清晨,寨門大開,霧色比昨夜更濃,像一層濕漉漉的白絹,隔絕了天地。
    穆連將軍騎著一匹高大的黑馬立在門外,沉聲道:“殿下,河道水急,需早渡。”
    霍思言與謝知安並肩上馬,安渠則走在前引路。
    到了渡口,隻見數十名西溟士兵正在固定木筏,筏麵鋪著厚木板,中央用麻繩綁了幾隻蓋布的大木箱。
    霍思言目光略過那些木箱,心底一沉,布麵鼓脹,顯然裏麵是實心之物,而繩結的係法,正是西溟軍械營常用的封固法。
    渡河的過程比想象中驚險。
    水流咆哮著拍擊筏麵,木板震得人腳底發麻。河心忽起一道巨浪,濺起的水霧撲麵而來,冰冷刺骨。
    謝知安穩住她的手臂,低聲道:“別動,浪過後會穩些。”
    霍思言借著他的力道站穩,目光卻一直盯著前方。
    霧氣深處,一艘窄底快船正順流而下,與他們的木筏在河心交錯而過。
    快船上的人全都戴著蒙麵巾,隻露出一雙雙冷漠的眼睛。
    那一瞬,霍思言仿佛聽見船側的木板中傳來一聲輕微的金屬碰撞聲。
    “他們是……”
    謝知安開口。
    “別看。”
    霍思言壓低聲音,移開視線。
    “河心不適合多生波瀾。”
    終於靠上東岸,穆連讓士兵搬走木箱,整齊地裝上等候的車隊。
    霍思言注意到,那些車都朝著外關的反方向駛去。
    入了外關,才真正見識到西溟的軍防,高牆如鐵鑄,關樓三重,弓手與戟兵分列兩側,城門下方鋪著厚銅釘的木門,門閂粗得需四人合抱。
    穆連在關樓前停下馬,對霍思言道:“殿下,王庭在北,路遠且寒,今日在關內休整一日,明日再行。”
    安渠在旁笑道:“穆將軍是怕殿下辛苦,其實關內的酒肉也不差。”
    關內的驛館寬敞,但戒備森嚴。
    入夜不久,霍思言就聽見廊外有輕微的腳步聲,來來回回,像是在丈量什麽。
    謝知安悄聲推門進來,把一隻巴掌大的泥偶放在她案上,泥偶的底部刻著一行極小的字。
    “三日內,勿信館內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