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鳳凰於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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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中,四下漸靜。
    “霍殿下……”
    拓跋烈偏頭,像是在打量一匹剛入圍場的利駿。
    “你方才言“邊境屯兵,若無侵犯,兵便永在營中”,此言冠冕,孤也愛聽,可孤更愛聽實話。”
    霍思言拈起袖端,神色溫雅。
    “王上若求實話,臣也隻好直言,大周屯兵不為挑釁,然西溟若以“互市”之名暗移軍械、試探舊盟,則兵不免出營。”
    拓跋烈笑了,笑意鋒利。
    “舊盟?”
    “是鴉嶺。”
    霍思言抬眸,目光不閃不避。
    “昨日清晨河心交錯,王上若不知,那舟側的金屬聲與封布木匣,臣便當作風過耳。”
    殿中銅鈴似被風輕輕一蕩,安渠眼皮微跳,薛嵩則依舊垂首,唇角像被細線輕輕提著。
    拓跋烈指尖在扶手上叩了兩下,沉默片刻,忽地低笑。
    “你若為孤的臣,孤今日便封你做迦隴行軍祭酒。”
    “可惜我生在大周。”
    霍思言道。
    “可惜?”
    拓跋烈盯著她的眼。
    “孤不喜“可惜”二字,孤向來隻要可行。”
    “可行之策,王上手邊已有。”
    霍思言緩緩直身。
    “穆連將軍沿河暗渡,收的是春寒之前的“弓機”與“甲板”,節禮其二,王庭祭司要的卻是白骨灰與寒蘊露,祭材其二,兵與祭各執一端,彼此牽製,王上以刀把持軍心,以祭穩住舊貴,兩端相扼,王庭不亂,這便是可行。”
    薛嵩眼神微變。
    安渠的指尖在衣縫裏輕輕一扣。
    拓跋烈目光更冷。
    “你怎麽知得這般細?”
    “臣隻猜,若王上要真試一試臣的膽,盡可命人現在把冷露端來。”
    她話音落地,殿後簾影一晃,竟真有兩名侍人端著銀匣入內。
    薛嵩側目,眸底暗波一沉再沉。
    銀匣打開,寒氣如蛇吐信。匣中一管細頸瓶,瓶壁泛著微藍,冰光裏有細小的泡沫慢慢上浮,正是“寒蘊露”。
    “喝。”
    拓跋烈隻抬了抬下頜。
    霍思言接過,掌心一沉,似負了半冬的寒。
    她抬頭,迎住那道深不見底的目光,忽而笑了一下。
    “王上放心,我不在殿裏死。”
    她將瓶口傾斜,露液貼著舌根流下,冷得像雪刃。
    胸口在那一瞬仿佛被鑿了一下,心跳像被人從暗處拽住,猛地一緊。
    她眼睫輕顫,指節卻穩穩扣住瓶身,連呼吸也未亂。
    片刻,她把空瓶放回匣中。
    “禮已盡,輪到臣請王上一杯。”
    拓跋烈愣了愣,隨即大笑。
    “放肆!”
    笑聲裏,卻並無怒意。
    “薛嵩。”
    他忽然收了笑。
    “此女不可小覷。先前你等的“夜香子”、“寒蘊酒”,隻試出了她的心肺,並沒試出她的邊界。”
    薛嵩拱手,姿態畢恭。
    “邊界,留在城中試。”
    拓跋烈轉回她處。
    “孤再問你一句,你來,是來談互市,還是來找人?”
    霍思言心口微沉。那枚“人”字如釘,直落在殿心。
    她緩緩道:“二者並行。”
    “好直。”
    拓跋烈起身,下階近她一步。高大的陰影覆到她肩上,鷹隼般的氣息迫近。
    “你要找的人,半年前從大周入境,如今……已不在王庭。”
    “不在王庭?”
    霍思言目光一凝。
    “你去的地方不在北,是在西。”
    拓跋烈壓低聲線。
    “若你想要他,便自己去走一趟。”
    “王上這是……”
    薛嵩聲音一滯。
    “孤與她做一筆買賣。”
    拓跋烈頭也不回。
    “她若能活著回來,再談互市。”
    殿門忽然被人自外輕叩。
    謝知安低沉的聲音隔門而入:“王上……”
    “鎮北侯世子,你再進半步,孤便以“擾君宴”論罪。”
    門外一瞬沉寂。
    霍思言偏首,仿佛能看見那道陰影把所有的鋒芒都收進鞘裏,隻剩一線壓抑到極致的克製。
    “王上既言買賣……”
    她止住那一縷心尖的刺痛,聲音仍舊平穩。
    “那價碼呢?”
    拓跋烈道:“你替孤驗一件事,西溟西陲有一處“骨塔”,舊時祭司守物之所,三月來屢起陰魂之祟,王庭兵入則失,祭司入則瘋,你若能入其一層,安然退,孤還你“人”,若能至第二層,孤與大周立互市新約,若至第三層……”
    他頓了頓,鷹目含笑。
    “孤送你一份更大的禮。”
    薛嵩麵色微變。
    “王上……”
    “閉嘴。”
    拓跋烈斥聲如鞭。
    “你那一套煮青蛙的法子,孤煩了。”
    殿中氣息如弦再繃,霍思言垂下眼,掌心緩緩收緊袖中絲線。
    三層骨塔,層層殺機,這是陽謀,也是險棋。
    “好。”
    她抬起頭來,像將刀鋒從唇畔挪開。
    “臣應下。”
    拓跋烈滿意地點頭。
    “天亮出城,西道驛換馬,孤給你三十騎,薛嵩押牌印,三日後不得返牌作廢,五日不返孤自當你死在西陲。”
    “我隻要一個人同行。”
    霍思言道。
    “誰?”
    “謝知安。”
    拓跋烈眸光一冷:“鎮北侯世子是大周之刃,孤如何知,你不是想以此做一柄插進孤肋下的刀?”
    “王上若要試刀,給我便是。”
    霍思言笑意淺淺。
    “可這天下,我隻信他。”
    殿門忽被拉開一線,冷風湧入。
    謝知安跨門而入,膝落玉階,聲音沉得像夜裏壓下去的鼓。
    “若此行能換殿下一命,臣願以性命押賠。”
    他抬起眼,眼裏是連烈風也吹不散的執拗與鋒。
    “請王上準。”
    拓跋烈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許久,忽又笑了。
    “大周的男女,倒有趣得緊。”
    “準。”
    他吐出一個字。
    “但孤再加一條,薛嵩派的人隨行兩名,安渠押糧一車,孤要看你們在孤的眼皮底下,也走得正。”
    “可以。”
    霍思言答得極快,她側身看向謝知安,像是用無聲的話替他把所有顧慮壓下。
    我知你不放心,可我也不退。
    出殿時,夜已深。
    宮牆之上的銅鈴被風打得低低作響,像在暗處數人心跳。
    門外回廊空寂,謝知安隨她並肩而行,步伐極齊。
    走到一處避風角,他忽伸手把她的披風扣好了些,指腹碰到她頸側的肌膚,溫與冷在那一霎相撞。
    他低聲道:“寒蘊露該散了,回去喝碗薑湯。”
    “薛嵩第三手還會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