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 血凝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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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思言短促地吐出兩個字。
    烏祿本能地抬眼,她眼中的寒光先一步撞上去。
    那一瞬間,謝知安的刀如落雪,輕輕地、準準地,從破裂的戟杆中間穿過,刀鋒掀開散掉的木筋,順勢往上,順著烏祿胸甲的縫,直抵咽喉。
    血柱在風裏被吹成細細一片紅霧,他的眼底最後一抹凶光像被風抹平,整個人向後仰倒,長戟兩截,墜在雪裏,發出兩聲幹冷的響。
    “烏祿死!”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句,嗓子沙啞。
    那一聲迅速被周遭的風吞、又被更多人的嗓子接過去。
    敵陣裏有一瞬迷茫,像浪潮被磐石截住,潮頭不知該往哪邊卷。
    督戰騎在後麵揮鞭吼叫,鞭影在火光下像蛇,抽爛了幾個逃兵的背,仍壓不住那股慌。
    “前壓。”
    謝知安隻說了兩個字。
    他的聲音不高,卻在亂兵心裏壓了一塊石。
    大周的盾步這時前頂半步,矛林如雨,弓騎的弧線從兩翼悄悄合攏,像兩條收緊的繩。
    霍思言把劍一收,馬頭一拐,帶親衛沿著敵陣最薄的一側貼殺而下,刀並不多落在背心,她專挑持旗與吹號的人,一刀一個,雪上便多出一串散掉的黑影。
    敵陣的節拍因此越錯越亂。
    風在這時候忽然變了向,吹得火焰往敵陣裏鑽。
    方才還衝在最前的黑甲死士沒有了首領,隊形像被人用指尖一攪,散作一灘渾水。
    尉遲翊提刀一聲長喝,壓著弓騎切了進去,戰馬抬蹄踐過倒下的旗杆,旗布在雪裏抽動幾下,便沉下去。
    “勿追深。”
    謝知安的聲音又從風裏壓來。
    他看見霍思言馬腹濺著血,披風一側裂口裏淡淡滲出紅色,便把刀一橫,擋在她的側後。
    幾支漏網的短矛從亂兵中飛出來,像幾尾冷光,他並指一抬,刀背接連把三支矛撥落在雪中,鐵在冰上跳了兩下,安靜。
    “受傷了。”
    他走近一步,指尖落在她護肩下沿。
    她低頭看了眼那條裂口,呼吸不快不慢。
    “擦皮。”
    他皺眉,目光沉了半息,沒再說什麽。
    風裏全是血腥,腥味壓住了雪的味。
    兩人並肩再往前壓,直到亂兵徹底崩散,整條穀底像被人用一把寬大的刷,從中間刷出一條幹淨的道。
    戰到此時,天色已在雲背後翻白,冷光像被雪地反過去,映得每個人的臉都帶著一層微弱的亮。
    烏祿的屍體被翻了過來,他眼睛沒合,仍是那種不服的直。
    霍思言蹲下,把他的眼皮按合。
    她沒有說話,指腹隻在那對硬硬的眼瞼上停了半息,起身時,劍脊在她掌裏輕輕一響。
    敵軍的第二層旗被人拖著往後撤,旗杆在雪裏拖出一條長痕。
    尉遲翊催馬回來,甲上盡是雪渣與血泥,嗓子發啞。
    “將軍,後隊亂了,再給一陣力,能把他們徹底打散。”
    “萬萬不可。”
    尉遲翊十分詫異,但謝知安看了一眼四周,雪是亂的,人是散的,馬喘得粗,弓弦也被霜咬得緊。
    他伸手把刀收入鞘,聲音很淡。
    “收陣,穩壓三裏,不要越線。”
    “可將軍……”
    “他們此時最想的,就是我們追,今日不是全殲之機,是斷其鋒之時!兵者詭道也。”
    尉遲翊“是”了一聲,心裏那團火壓得極辛苦。
    他回身去布置,過了兩步又回頭看了一眼,見謝知安站在風裏,肩背略微前傾,像是在用身體抵住一陣正往回灌的風。
    俘騎從側穀押回來兩撥人,都是烏祿手下的偏將,有一個肩窩被刀勾開了口子,血被凍住,看不出顏色。
    他被按在雪裏,嘴角浮著一點硬硬的笑,像雪麵上結的一點冰。
    “誰與內府有信?”
    霍思言在他麵前三步站定。
    那人沒答,隻把舌頭在口腔裏頂了一下,親衛反手掐住他下頜,霍思言伸指一撚,從他後槽牙下挑出一片指甲大小的薄銅。
    薄銅被她舉在風裏,光極淡,刻痕淺,幾乎要看不見。
    她把它貼在掌心,換一個角度,兩個字才從粗糙的紋理裏浮出來。
    “靖侯。”
    俘將的笑意終於淡了些,眼睛也跟著冷下去。
    他吐了一口血沫,咽回肚裏,霍思言沒看他,薄銅被她合在指尖,像夾了一道冷。
    “押下去。”
    她轉身就走,披風的裂口被風掀起,露出裏層的緊束,謝知安跟上半步,手伸過去替她把扣環按住。
    “先纏上吧,免得傷了筋骨。”
    “纏在穀口,血更冷。”
    “沒事,我手暖。”
    她停了一瞬,抬眼看他,他眼裏沒有笑,聲音也沒有起伏,這幾個字簡簡單單,像把火在風口遮了一下。
    她沒再言語,任他把披風內側輕輕掀開。
    他手掌穩,掌心的熱順著布料傳過去,止血的藥粉在傷口邊緣泛起一圈細細的白,像雪裏剛長出來的一圈霜花。
    “疼嗎。”
    “不……一點點疼。”
    他指腹一頓。
    “說實話。”
    “疼。”
    他“嗯”了一聲,扣好最後一枚扣環,手還停在她的肩上,風掠來時,那一隻手像把風按住了一瞬。
    “烏祿這一死,他們就會退得很快。”
    “退得快就散得快、散得快,春汛前不易再聚。”
    “所以斷不可不追。”
    兩人的話短短,像兩把刀在鞘裏輕輕碰一下,聲音低而穩。
    尉遲翊遠遠看過來,短促地咳了一聲,壓下嗓子裏的酸。
    他轉頭去傳令,弓騎分片清掃,步軍按列推進,把潰散的隊伍往更空的雪地裏驅散,讓他們在風裏自己散。
    雪地上很快立起一行行細窄的木簽,又有一塊塊火在隱處燃起,火焰不大,夠暖手,不夠引視線。
    有俘虜被押過來,膝蓋軟,一路跪在雪上,被拖出兩道長痕。
    那少年也在裏麵,昨夜那半截鈴舌還在他懷裏,被人搜出來,遞給軍司。
    少年抬頭看了一眼霍思言,眼神裏那一點倔強又回來了。
    他張嘴,嗓子裏發出來的聲音像凍住的簧在動。
    “我……看見過那個字。”
    “在哪?”
    “在……飼馬棚的橫梁上,有人刻的,很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