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暖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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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強張張嘴,沒說出一個字。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整個營地上千人的命在你眼裏到底算什麽?”薑樹棠提高嗓音,發出質問。
    “他們的命是命,我家人的命就不是命嗎?”陳強終於不再偽裝,嘶吼著反問。“我不想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殺死,沒有生病,沒被感染,就要活活被打死!”
    所有人都看向近乎發狂地他。
    他直直盯著薑樹棠,“就因為他們已經老了。”他目露凶光,“你到底是怎麽定下的這變態製度。你沒有父母,可我有,我有!”
    六十歲以上的確實不會被大本營接納,高一陽也曾帶回過老人,但無一例外都被拒絕接收了。他們也隻能離開大本營,自謀生路。很多時候,他左右不了一些事,但是能有一線希望,他也願意嚐試一下。可陳強說的是什麽意思:【沒有生病,沒被感染,就要活活被打死!】
    高一陽還在疑惑時,陳強轉過臉來,看向開拓部的人,“你們以為,那些被你們帶回來卻沒有被留下的人都去哪兒了?”
    “夠了!”吳維喝止。
    “不夠!”陳強已經停不下來了。既然已經被發現,他知道自己的結局。
    【遠航】一個看來充滿希望和未來的地方,隻有這些元老級的人才知道,它的希望和未來是建立在冷血和無情之上。沒有人可以背叛遠航,背叛的人隻有一條路死!
    陳強沒打算搭上這上千條人命,他很小心,很謹慎。他顫顫巍巍維持的平衡就此打破了。昨夜的井蓋不是他打開的,騷亂也不是他想要的。可他就是製造了這一切。他為了保住自己的父母,偷偷留了可以進出的通道。為了得到治愈感染的藥,他把通道告訴了其他人。他絕不會想到這個舉動害了那麽多人。他僅僅是為了保住父母的命,為了多一道保障,可他卻實實在在地傷害了昨夜那麽多的人。
    他眼角發紅,青筋暴起,突然把目光轉向高一陽,“你,帶回的人被拒的最多。”
    高一陽死死盯著他,他繼續說道:“你以為是帶給他們希望嗎?”他大笑起來,“錯!你如果不帶回他們,他們或許還可以在某個角落裏活著。但你偏偏把他們帶回來了。”
    高一陽的心好似被一雙大手緊緊攥住,不斷收緊、收緊。
    “那些沒能留下的人,全都死了。”他手指向總指揮和各個部長,聲音近乎癲狂,“全被他們開槍打死了!”
    不斷收緊的手,讓高一陽喘不上氣。
    杜峰握上他不停顫抖的手。
    陳強最後一句話,砸進高一陽身體,“你害死的人,最多!”
    高一陽從不在乎考核,即使每次他們小隊分最低,他也無所謂。他遇到的所有人,隻要想跟他回來的,他都帶回來了。他隻想多給他們一點兒生的希望,但他沒想到,卻把那麽多人都推向了死亡!
    陳強被帶走了。
    會議室的人都走完了。
    隻剩吳維和杜峰看向依然還坐在那裏發呆的高一陽。
    許久,高一陽聲音微微顫抖:“你知道吧!”
    吳維點頭,“知道。”
    高一陽難以置信地看向他,“為什麽?”他猛地抓住桌沿,指節發白,聲音低沉嘶啞,“為什麽你能接受這樣的規則?”最後一個詞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帶著血腥味。
    吳維坐在他對麵,“末世有末世的規則,”他的聲音像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數學公式,“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你們已經比多數人更強大了,為什麽就不能再多保護一下弱者?”高一陽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你們不想保護也行,讓他們自生自滅不行嗎?”高一陽聲音幾近沙啞。
    “活著的時候他們是弱者,可一旦被感染,他們就不是弱者了。感染者多一個人,我們就多一分危險!”吳維的指甲無意識地摳進掌心。
    “借口!都是借口!”高一陽突然暴起,他嘶吼的聲音像裂帛般刺耳,“再多的感染者我都不怕!來一個我殺一個,來一百個我殺一百個。可他們是人啊,是人啊!你們怎麽下得去手!!”
    吳維一把按住他發抖的肩膀,“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強。”
    “你早就知道……”高一陽紅著眼角看向他。
    “正因為知道你會這樣,才不告訴你。”吳維說。
    過往那些人的畫麵不斷閃現在高一陽腦海,是他將這些人推向了死亡,斷送了生的希望。他們曾那麽信任他,跟隨他跋山涉水,最後卻奔向了死亡。
    田義的弟弟在防禦部,不幸被感染者抓傷,他心急如焚地去找汪大春求取解藥。所有的解藥都掌控在他舅舅李瑞手中,而此時大本營剛剛經曆一場浩劫,薑樹棠正在與李瑞商討解藥如何分配。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不可能有多餘的解藥分給他。
    見汪大春欺騙了他,他哪裏還肯繼續替她隱瞞。便將他偷槍並陷害高一陽的事報給了監管部。
    “你們求藥也要有個求藥的態度!”李瑞在得知外甥被抓起來後,生氣道。
    薑樹棠在了解了情況後,開口:“這件事是他做得有問題。我答應讓你們進來接受庇護,不是任由你們進來胡作非為的。你們一再挑戰我的底線,現在更是連武器庫的槍都敢偷了。”
    “再討論這件事的對錯有意思嗎?放了我外甥,藥我隻能給你五支,再多了也沒有。如果不放我外甥,這五支也沒有!”李瑞不打算再聊。
    薑樹棠沒想到他能如此不講道理,“大本營今天的遭遇都是因為你的人……”
    李瑞打斷他,“要不是你的人貪婪,他能有機會造成這種局麵?你們自身的問題,不要推到我們頭上。”
    “你……”
    “五支,你要就要,不要就算了。”李瑞說完就起身走了。
    當秋天打開高一陽宿舍門的時候,隻見他靠牆蹲坐在牆角,將臉埋在雙臂中。
    她慢慢走過去,蹲下來把手放到他頭上緩緩地撫摸。
    屋子裏靜極了,光灑進來,籠上兩人。
    過了很久,高一陽開口,但聲音啞得厲害,“都是我害死了他們。”
    秋天已經從杜峰那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她坐下來,抱住了高一陽,“不是你的錯,你隻是不想放棄每一個人。”
    秋天聽到了很輕的抽泣聲,她從沒見過他哭。一直以來,他都是那個安全的港灣,心安的源頭。他從未顯露過這樣的脆弱。可想想,他也才隻有二十二歲,如果世界沒有變成這樣,或許他才剛剛要走出校園,步入社會。
    他從來都是那麽簡單、純粹,並且善良。
    他麵對感染者時有多勇敢,此刻蹲坐在牆角就有多傷心。
    “你那麽閃耀、那麽勇敢。救下了那麽多的人,他們都對你心存感激。小文、小武、辛莘、單耽、吉飛、齊煦,還有好多好多人,還有我,都是你救回來的。這些也都是鮮活的生命,難道不值得你驕傲嗎?”秋天輕輕拍著他的背,“不要把別人的錯強加到你自己身上,那樣你隻會把自己困住。他們沒有告訴你,是他們的錯,不是你的。不要懲罰自己。”秋天頓了一會兒,接著說:“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一直覺得你就像是冬日裏的暖陽,可以驅散寒冷,照亮你身邊的所有。”
    高一陽抬頭,紅著眼角看向她。
    “我是不是沒有誇過你?”秋天眼角帶笑看向他。
    高一陽搖搖頭。
    秋天抬手摸摸他的頭,“那以後我要多誇誇我家的小哥哥,長得帥,還心善。我為什麽那麽幸運,能遇到你。”
    高一陽抱住了秋天,隻聽她繼續說道:“遇到你的每個人都是幸運的。你從感染者的口下救下了他們,如果沒有你,或許他們根本撐不到來到大本營的那一天。你沒有結束他們的生命,你是延長了他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