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集:死水微瀾,血符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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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黏在了玄冰井底。
渾濁的池水平複了最後幾絲漣漪,隻餘下沉屍般令人窒息的死寂。楚星河的身體沉在刺骨的水下,僅餘那隻緊握著符劍的晶骨右臂固執地探出水麵,指尖因過度用力繃得發青,幽藍的晶絲在慘白的皮膚下如同活物般緩慢遊移。冰髓的力量像脫韁的野馬被強行拘束在晶骨之內,內部擠壓的磅礴寒氣讓整條手臂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微響,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成滿地冰碴。
對麵石壁上,老者枯槁胸腔的起伏微弱到難以察覺。亂發遮掩下,那雙眼睛卻死死釘在自己左肩上那枚噬元透骨釘上。釘子表麵的裂痕在幽暗光線下如同龜甲紋路,蔓延的範圍已經穩定下來,不再擴張,但也……不再收縮。一種詭異的僵持狀態。裂痕深處,原本被爆炸畸變能量撕開的間隙裏,幽藍的噬元符紋正閃爍著極度不甘的微光,如同黑暗中餓狼的眼珠,一點點、頑強地重新織補著破損的法則網格。它們吸取鎖鏈禁製泄露的寒能,吸食老者傷口滲出又被凍住的血珠靈力,發出一種蚊蚋般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滋滋聲,像是無數微小的口器在瘋狂吮吸。修複速度緩慢,但確實在發生。留給他們的時間窗口,正隨著那滋滋的吮吸聲,無情地一點一滴流逝。
老者喉嚨裏滾過一聲壓抑至極的低吼,像是困獸最後的咆哮被碾碎在喉嚨深處。他拚盡全力試圖震動被玄鐵鎖鏈貫穿的琵琶骨,調動殘存在幹涸經脈裏的那一絲絲微末靈力,衝擊著釘子最深的裂縫,幹擾符紋的重構。每一次衝擊都像在磨刀石上拖過神魂,帶來難以想象的劇痛。更多的汙血順著手臂斷口處的冰晶縫隙滲出,很快又在冰冷的空氣中凝結成暗紅的冰殼。可釘子上的噬元符紋隻是光芒微微一暗,隨即便以更加強硬穩定的態勢閃爍起來——徒勞!完全是飲鴆止渴的自毀!可他現在能做的,僅此而已。
井口那沉重的寒鐵柵欄無聲地滑開了。
一道比井底寒氣更陰冷的身影出現在洞口邊緣,遮蔽了僅有的、微弱的光源。看守者。他沒有立刻下來,而是沉默地俯視著下方這片凝滯的死域。冰冷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探測儀,一寸寸掃過被鎖鏈禁錮的老者,掃過沉在渾濁池水中隻露出半條手臂的楚星河屍體,最後落在那柄符劍上。符劍劍身蒙著一層厚厚的冰晶白霜,連裏麵那枚冰封的雷核都失去了光澤,完全沉寂。看守的目光沒有停留多久,似乎隻確認了一件物品的存在。然後,他冰冷毫無情緒的聲音在空洞的井壁間回蕩,每一個字都砸在死寂的空氣裏:
“水牢十三號,歸列。”
這不是命令,而是冰冷的宣告,宣布一個流程的終結。
兩個僵硬如同冰雕的守衛動作機械地踏入了池水中。刺骨的寒氣讓他們下意識地繃緊了肌肉。他們木然地趟過渾濁的黑水,靠近楚星河的身體。水波帶動了楚星河的衣衫,那慘白的、失去意識的臉龐在水中沉浮了一下,又歸於平靜。一個守衛俯身,動作毫無憐憫,粗暴地抓住楚星河那隻正常的手臂,冰水浸透了他的皮革護腕。另一人則去抓那隻握著符劍的晶骨右臂。
就在那冰冷、帶著厚重甲胄粗糙邊緣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晶骨的瞬間,異變陡生!
符劍深處那枚沉寂的冰封雷核,毫無征兆地、極其微弱地……跳動了一下!如同一個死而複生的心髒一次極其虛弱的後縮。伴隨著這一跳,一股冰冷的、微弱的、卻又帶著極端排斥意誌的力場猛地從晶骨表麵炸開!
嗤啦——!
極寒凍氣混合著一絲絲暴躁的雷弧電火猝然閃現!那守衛覆蓋著薄冰的手掌如同撞上了無形的刺蝟,甲片表麵瞬間結出一層晶瑩剔透的冰殼,一股尖銳如針的刺痛電流順著手臂竄入!守衛觸電般猛地收回手,驚駭地看著自己瞬間覆蓋堅冰且微微麻木的手掌!
兩個守衛動作僵住了,驚疑不定地看向符劍,又看向看守者。看守者站在井口的光影裏,麵容模糊,隻有兩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般穿透黑暗,精準地落在那條晶骨手臂上,沉默得可怕。幾息之間,那股炸開的排斥力場又如潮水般瞬間退去,縮回晶骨深處,快得如同幻覺。符劍恢複死寂,隻有剛才力場爆發時濺開的水珠,還帶著嗤嗤的白汽。
“廢了他的手臂!”看守者毫無波瀾地下令,聲音裏聽不出一絲情緒,像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工具。”
另一名守衛立刻從腰間取下一柄黑沉沉、帶著奇特符紋的短鑿和石錘,顯然是專門用來破壞靈骨或兵刃的器具。他掄起錘子,尖利的鑿尖對準了楚星河晶骨右臂的手腕處——那裏最脆弱!
就在石錘帶著風聲要砸下的刹那!
“且慢!”一直沉默如老龜的老者猛地抬頭,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種破鑼般的急促,“那符劍!太子點名過!”他急急喘了口氣,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井口的看守者,“廢了手臂,這劍就失了根基,成了廢物!太子要的是活的研究標本!還是完整的!”他這話半真半假,帶著拖延時間的狡黠和一絲試探性的引導。
看守者的目光在晶骨手臂、符劍和老者枯槁的臉上緩緩掠過,如同無形的砝碼在權衡。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隻有那噬元釘內滋滋的吮吸聲和池水緩慢晃動的黏稠聲。最終,看守者緩緩抬手,做了一個製止的動作。準備下錘的守衛立刻僵住。
“拖上來。全身骨釘,先封禁丹田。”看守者的命令冰冷而高效。他要確保目標徹底喪失反抗能力,無論是物理上的還是靈力上的,至於手臂和那把詭異的劍,優先級反而下降了——廢掉丹田後,這條手臂不過是一件奇特的樣本。兩個守衛如蒙大赦,立刻粗暴地拖拽著楚星河的身體往池邊拖,冰冷的池水從他身上淌下,留下黑汙的痕跡。那隻晶骨手臂依舊緊握著符劍,被拖行時刮擦著粗糙的石階,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老者看著楚星河被拖走的身影,眼中那抹急切的光驟然熄滅,隻剩下更深沉的灰敗。拖延這點時間又有何用?他垂下頭,目光再次落回自己左肩那枚釘子上。符紋的幽藍光芒,已經彌合了那道最深裂痕的……三分之二。那滋滋的吮吸聲,如同勝利的鼓點,愈發清晰。
與此同時,四海拍賣行,最深處的“墨韻軒”。
濃重的紫檀香霧繚繞在軒內,卻絲毫蓋不住一股微弱的、焦糊腥甜的血腥氣。虞夫人坐在黃花梨的雲紋書案後,指尖捏著一枚邊緣帶著細密灼燒痕跡的玉符碎片,細長的眉毛擰成一個困惑而凝重的結。她對麵,那個永遠籠罩在鬥篷陰影裏的影衛,聲音如同從九幽深處刮來的寒風:“‘噬魂盤’殘存的最後一絲印記帶回來的東西。目標在極度混亂狀態下強行催發的殘餘靈力,混雜著目標精血和玄陰重水的汙穢氣。解析代價不低。”
虞夫人沒有說話,指尖的靈力如同最精密的鑷子,在玉符碎片極其微小的破損點上輕輕拂過。嗡…殘存的玉符內部,一些肉眼根本無法看清的金色光點被強行激發出來,在她指尖前方拚湊出一個殘缺的、幾乎瞬間就要消散的光譜紋樣。這紋樣極其古怪,一半是極度規律的線條,帶著冰冷的製式感,像是某種強力的符籙禁製;另一半卻像是孩童的塗鴉,歪歪扭扭,充斥著一股不顧一切的瘋狂意誌留下的烙印。
“靈犀訣…被強行扭曲的痕跡…”虞夫人眼眸深處的紫色光暈旋轉不定,聲音低沉,“引動它的人幾乎被抽幹了神魂,又身處某種極寒靈壓之下,連傳信的基礎符紋都畫不穩了…完全是臨死前用蠻力炸出來的信號…”她指尖的靈力輕輕撥動著那些零碎的光點,試圖捕捉其中蘊含的、最核心的一縷波動信息。
影衛兜帽下的黑暗中,兩點幽幽的光芒亮起:“九幽的煉魂手段。那靈犀訣,原本應該是冰魄玄宮的不傳之秘才對。”
虞夫人突然冷笑一聲,手中殘餘光點被她指尖一凝!一道極其微弱、幾近於無的寒流掠過光點表麵,那些即將消散的光紋陡然間發出更清晰的嗡鳴!一道模糊扭曲的意念波動碎片,如同風中嗚咽,艱難地穿透了最後的遮蔽:
“——太子私獄!玄冰井!速救!符劍——!”
後麵兩個字徹底模糊撕裂,如同被粗暴掐斷的琴弦!但那幾個關鍵詞已經足以令人心神劇震!
“‘玄冰井’?”虞夫人眼中紫芒爆閃,又瞬間被她強行壓下,“這井不是在九獄司的絕密檔裏都標記為‘廢棄’了嗎?太子?私獄?”她放下那枚焦灼的玉符碎片,指尖在冰冷的雲紋書案上輕輕敲擊著,發出令人心悸的篤篤聲。書案旁邊,一盞用“玄陰寒玉髓”整雕而成的鎮尺,正散發著柔和的冰芒。四海拍賣行底蘊深厚,有些東西的價值不在於拍賣,而在於其本身蘊含的秘密。
“符劍…符劍…”虞夫人反複咀嚼著這兩個字,驀地抬頭,目光如電射向影衛,“三天前拍賣,最後得手的是西極皇朝那個替身修士,沒錯吧?人呢?”她的語氣陡然變得森然。
“目標已確認身亡。”影衛的聲音冰冷如故,“北城鬼市地下黑火蟻巢深處發現其部分焦化殘骸。表麵死於火係反噬自燃,但殘留的魂力有被強行抽取後再抹殺的痕跡。‘蝕骨香’的濃度高得不正常。”
“死無對證。”虞夫人冷笑更深,那笑容沒有半分暖意,反而帶著看透詭計的銳利,“西極皇朝的人怎麽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柄能吞噬玄鐵、引動九天寒氣的符劍,如今在哪裏?”她視線轉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一捏,一張薄如蟬翼、繪滿了複雜符紋的淡金色紙片無風自動,漂浮在她麵前。“從符劍的波動特征反向溯源定位…再加一重‘太虛引’!我不信一個死人還能帶著寶貝跑多遠!”
薄薄的金紙無火自燃!金焰卻奇異地不產生熱量,隻化為一股無形的牽引之力,朝著皇城西北某個絕對不該與符劍產生聯係的方向——那守衛森嚴如鐵桶、地圖上都隱去了具體標識的九獄司核心深處——倏然射去!方向雖模糊,但那大致的區域指向,讓虞夫人的眼神瞬間凝成了最冷的冰!
影衛兜帽下的陰影似乎都微微一動,嘶聲道:“玄冰井就在九獄司地下七重。”
“好一個廢井!”虞夫人霍然起身,紫袍無風自動。桌上的雲紋書案光滑如鏡的台麵裏,清晰地倒映出她眼底翻滾的驚疑,以及迅速被冷厲決絕取代的神情。“符劍…求救…太子…”這幾個詞如同淬毒的針,在她腦中反複碰撞。影衛提供的信息太少,支離破碎,動機不明,但指向性明確得令人心驚!
一個洞穿重重迷霧、直指核心的可能,在她心中迅速成型——符劍,落到了太子手中!而且極可能,落在了不該在它所在位置的人身上!這求救,到底是符劍持有者臨死前的掙紮,還是…一條指向太子的絕妙線索?陷阱?還是撬動整個帝都權柄格局的支點?
“九獄司…玄冰井…”虞夫人重新坐下,臉上所有波動瞬間消失,又恢複了那種令人看不透深淺的平靜。她將燒盡的符紙殘灰輕輕拂開。“影七,替我送份禮給刑獄司那位新上任的‘鐵麵提刑官’杜若海。”她提筆在紙上飛快寫下幾個字和一個地址,墨跡未幹便卷起,“就說,有故人發現‘死水獄’附近有冰係奇珍異獸出沒的蹤跡,請他…務必清查‘歸列者’的名錄。”
“送哪裏?”影衛接過紙條。
“別讓他收到我的紙條。”虞夫人眼底的紫芒一閃而逝,冷得像萬載寒冰,“讓他從…歸順太子的‘飛虎營’內庫文書裏,‘偶然’翻出來。要快!”她要這枚火星,以誰也無法追蹤到墨韻軒的方式,精準地落入帝都這潭表麵平靜的死水之中!刑獄司和太子的私軍之間,可從來不是鐵板一塊!那把符劍,那神秘的求救者,是不是太子的把柄?用別人的手去探一探就知道了!
玄冰井底。
“噗通。”
身體被粗暴地摜在粗糙冰冷的石階上。水跡在身下迅速洇開,又在寒氣中凝結成冰殼。楚星河在劇痛的牽扯下,極其微弱地嗆咳了一聲,吐出一些帶著冰碴的混濁池水。意識如同沉在萬丈冰淵的最底層,混沌、寒冷、黑暗粘稠得讓人窒息,隻能模模糊糊感知到身體的劇痛和那種浸透骨髓的陰寒。外界的光線與聲音扭曲成光怪陸離的碎片,一切都遙遠得不真切。
一隻覆蓋著鐵甲、殘留著凍傷的腳踩在了他那隻緊握著符劍的晶骨右臂上。力度不大,卻帶著一種絕對的控製意味。
“丹田,前胸,後心。”旁邊另一個守衛的聲音響起,帶著執行命令時的刻板。隨之而來的是三枚材質不明、通體散發著陰冷烏光的短釘,尖銳的釘尖對準了楚星河身體的要害部位。這些釘子顯然經過特殊祭煉,表麵流動著極其微弱卻無比穩固的禁製符文,專為徹底鎖死修士最後一點反抗力量。
“快些!”井口傳來看守者冰冷的不耐催促。
踩在晶骨右臂上的守衛腳掌用力壓了壓,確認這隻詭異的手臂不再爆發排斥力場,然後緩緩抬起腳。另一名守衛沒有任何猶豫,手中的第一枚骨釘已經帶著淒厲的破空聲,狠狠紮向楚星河暴露出來的下腹丹田位置!
釘尖撕裂單薄的衣袍,觸碰到冰冷皮膚的刹那!
昏迷中的楚星河猛地抽搐了一下!意識最深處的劇痛本能和死亡的預感徹底壓倒了沉寂!他丹田之內,那被冰髓和多重傷勢衝擊而瀕臨枯竭的靈力漩渦深處,一點屬於“星隕碎玉功”本源的金色光芒,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劇烈地狂震了一下!
丹田靈根所在,那股微弱的本源金芒驟然不受控製地噴薄而出!雖然隻是極其微弱、隻夠讓身體本能彈動一下的衝擊,卻正好頂在紮下的烏釘尖端!
嗤——!
預想中長釘入肉的悶響沒發生,反而是金屬被強力扭曲的刺耳刮擦聲!那枚祭煉過的骨釘釘尖,竟被這無意識間迸發的本源之力硬生生頂得偏移了小半寸!原本刺向丹田核心的致命一擊,隻釘在了丹田邊緣!烏釘表麵的禁製符文劇烈閃爍,強行壓製著那股微不足道卻極其頑強的反抗靈力!
準備施刑的守衛愕然看著這意外的偏移!昏迷的人怎麽還會反抗?!
“廢物!”井口的看守者厲喝如冰錐,眼中寒光暴漲!晶骨手臂異常,丹田本能反抗?這目標體內藏著的東西,比預想的更麻煩!“釘死!立刻!用血縛符!”
被嗬斥的守衛臉色一白,眼底閃過一絲狠厲!他猛地拔出那枚釘偏的骨釘,同時另外兩枚烏釘閃爍著更濃的烏光,準備再次朝著楚星河的丹田及心口位置狠狠釘下!這次,目標不再是鎖禁,而是直接破壞、摧毀生機!他要確保目標完全變成一具安靜的“研究材料”!
那枚被拔出的烏釘尖端,一滴混著淡金色靈力的暗紅血液正悄然滑落,無聲地滲入符劍緊貼地麵的冰冷劍鋒深處。沒人注意到,劍身上那層厚厚的冰晶白霜下,有什麽東西極其微亮地跳動了一下。冰冷渾濁的池水,在這一刻徹底凝成堅冰,映著上方即將落下的殺戮之釘。
下集預告:血符觸禁製,符劍引動地脈殺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