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就這些，檢查官如果還有其他問題...”
    “沒有了。”
    程野沒有繼續難為門口這幾個一看就是檢查站食物鏈最底層的警衛。
    倒不是他忽然大發善心，而是通過簡單的了解，他已經猜到了自己可能麵臨的麻煩來自哪裏。
    但，問題大嗎？
    想要在檢查站立足，靠的可不是家父是xx，而是手段、膽量以及血性。
    某種意義上，這裏依舊是廢土的延伸，隻不過多了點保護規則而已。
    指尖掠過腰間的野牛格鬥手槍，冰冷金屬觸感順著掌心爬上手臂。
    抬頭，瞥了眼城牆上黑洞洞的射擊口。
    發覺操使機槍的警衛竟然在刻意回避自己的眼神，程野忽的輕笑：
    “行了，他們應該也準備好了，幫我開門吧。”
    “啊...好，好的！”
    高個警衛如蒙大赦，三步化作一步，飛也似的返回大門處刷卡驗證身份。
    咚。
    厚重的防爆門從內往外緩緩推開，當洞口足夠寬敞可供三人並排通行時，內部景象逐漸清晰。
    倒是沒有內城那麽高科技，整體風格很符合緩衝區的舊時代風格。
    一條灰黑色環氧樹脂地坪鋪就的筆直主幹道，向E區盡頭延伸而去，幾輛等待出城的貨車正在盡頭處接受檢查。
    道路兩旁，方方正正的工作站整齊排列，墨綠色的塑鋼窗半開著，門口豎著亞克力材質的電子牌，紅色LED數碼管滾動顯示著‘資料室’、‘檔案室’、‘報道室’、‘檢查室’、‘消毒站’等等字樣。
    暴雨下了一晚，緩衝區水患泛濫，但這裏卻看不到太多的積水。
    幾個身穿藍色工裝的工作人員來回推動著刮水掃把清理，雨水剛剛落下，便被推到了兩邊的排水溝內，隻留下蜿蜒的水痕。
    “您直接去報道室就行了，會有工作人員負責幫您注冊北站檢查官身份。”
    “多謝。”
    沒被程野刁難，又被道了聲謝，高個警衛頓覺稀奇。
    先前他說自己是工具，完全不是自己貶低自己，而是在陳述既定事實。
    畢竟廢土不養閑人，能被檢查官大人當成工具，是他們的榮幸。
    但現在，他的心底卻有種怪怪的感覺。
    “一定是我的錯覺，怎麽會有檢查官大人把我們當人呢？”
    大門關閉。
    望著雨幕中逐漸模糊的背影，高個警衛將荒誕念頭連同雨水一起抖落。
    是的，一定是他的錯覺！
    ...
    進了E區，程野沒有急著去報道，而是站在原地打量了會。
    無論是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還是路邊掃水的，全都是西人麵孔。
    他一個東人的麵孔，放在北站，確實非常紮眼。
    但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像沒看到他一樣，沒有任何人投來異樣的目光。
    甚至當他投去目光時，對方還會受驚似的躲開，仿佛他是洪水猛獸。
    “這麽怕我？”
    這讓程野有些意外的同時，暗道自己這步棋應該是走對了。
    與其第一站前往南站，在一片花團錦簇中不明白規則，被人推到溝裏摔死。
    他寧可直奔北站，從一開始就做好鬥爭準備，拚個你死我活。
    就像現在這樣，所有人都知道他這個東人檢查官是來“找事”的，沒能力摻和派係鬥爭的普通人，自然忙不迭把自己摘幹淨，生怕被牽連。
    而剩下的敵人，瞬間變得一目了然。
    二三十雙目光從路邊的大小工作站裏看過來，即便程野將視線反盯過去，那些眼神也毫不閃避，滿是玩味與不屑。
    警衛傳來消息的這幾分鍾，他們已經將程野的信息全都調了出來，順帶也摸清楚了程野被調到快速檢疫崗的原因。
    得罪了西派檢查官還敢往北檢查站闖？真當西人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再者，站裏普通人混口飯吃，害怕得罪檢查官。
    他們可不怕。
    畢竟都是要繼承父輩檢查官職位的人，誰會把一個“老爹早死、早早上位”的毛頭小子放在眼裏？
    詭異的氣氛下，程野往報道室走去。
    路邊的工作人員立刻拔腿逃竄，個個往工作站的巷子裏鑽去。
    而大小工作站裏的年輕人們卻默契地打開門，三三兩兩站在門口，隱隱將程野以及報道室圍在中央。
    “你好，我是見習檢查官，第一天來快速檢查站報道。”
    走到窗口前，程野掏出身份徽章。
    報道室內部大約有二十平左右，窗口前坐著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標準的西方人麵孔，瞳孔灰藍，眼白裏爬著幾絲暗紅血絲，頭發油膩地貼在額角，一看就知道昨晚在熬夜。
    “快速檢查站的規矩，你知道不知道啊？”
    年輕人上下打量了下程野，嘴裏嘟囔了句，絲毫沒有接過身份徽章的意思。
    “不知道。”
    程野老實的搖搖頭，“我先前是在中央主檢查站見習的，這是第一次來快速檢查站，還不清楚這裏有什麽特殊的規矩。”
    “不知道好啊。”
    年輕人站起身，忍不住輕笑道，“程檢查官，你有所不知，每一個見習檢查官要來快速檢查站報道，第一天都必須證明自己的能力足夠上崗。”
    “這，要怎麽證明？”
    “很簡單。”年輕人說著，拿起幾張白紙從屋裏走出，站在程野身側指向遠處，“看到通道盡頭那幾輛待出城的貨車了嗎？對，第三輛，車上所有貨物申報單都在這兒。但我們檢查時已發現有好幾件貨物對不上號。”
    “隻要你能找出三份，就算通過報道考察。”
    順著年輕人指向位置，程野眯眼打量。
    目前正在接受檢查的貨車一共有六輛，其餘五輛都是西人的貨車，而第三輛卻是東人的貨車。
    “這麽簡單？”
    年輕人愣了下，隨後露出微微戲謔的笑容，“就這麽簡單。”
    規則之外難為程野他們不敢，但規則之內，讓東人狗咬狗多有意思啊。
    “皮克，他過來了，讓貨車關門吧。”
    “好的。”
    發覺程野已經向貨車走來，負責檢查的‘皮克’立刻收起手上的資料單。
    “好了，先生，你的貨物沒有問題。”
    “是嗎？”
    心懷惴惴的東人司機立刻長舒了口氣。
    以往他都是從南站進出的，但昨晚暴雨過後，從郊區向南站的路已經全線堵死，沒辦法才到北站這邊來報關。
    這幫人胃口也是真大，他前後塞了將近兩百幸福幣，這才終於肯點頭。
    “等等...”
    但就當東人司機準備上車時，皮克又抬起了手，“抱歉，有位見習檢查官認為您的貨物有問題，請下車配合二次檢查。”
    “什麽？”
    順著皮克所指方向，東人司機臉色驟變。
    見鬼。
    他竟然在北檢查站看到了東人檢查官，這...這什麽情況？
    “大...大人？”
    麵對程野，司機明顯有些手足無措。
    往常查車這種小事，跑上百趟也未必會撞上檢查官親自過問。
    要是在南站還好，長期打點下來多少有些熟麵孔，可在北站...
    要是車上的違禁品被查出來，必死無疑！
    從幸福城走私出去的工業產品，每一樣都能賣出正常貨運雙倍乃至三倍的高價。
    這中間的差價利潤，因為有報貨單的緣故，進城時檢查站會拿走大半，司機隻留一個零頭，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當無事發生。
    可如今出城前就被截查，一旦違禁品曝光，後果不堪設想！
    “我接到報道室工作人員的舉報...你車上的貨和申報單有好幾處對不上，所以過來核查一下。”
    “啊？”司機臉色瞬間一黑，忍不住的看向皮克。
    然而令他心底一沉的是，皮克在此時恰好低下了頭，明顯在躲閃他的眼神質問。
    好好好，收了錢還舉報我，想要我死吧？
    司機眼底掠過一絲瘋狂，連看向程野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戾氣。
    但誰料。
    “別緊張，我記得你好像是...東城區秋天雜貨店的老張是吧？”
    程野隨口胡謅了個名字，露出一絲微笑，特意放慢語速道，“之前還在你那買過防務通的充電器，怎麽，記不得我了？”
    “充...充電器？”
    司機明顯一愣，他姓白，不姓張，更沒聽說過東城區有什麽秋天雜貨店。
    可程野這麽說，司機忽的一頓反應過來，意識到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既然能活下去，怒火中燒的情緒瞬間消失，眼神微亮，忙不迭應道，“大人，我老張咋敢忘了您啊，我是沒想到在北站能見到您執勤啊！”
    “你這暴雨天還要出城，北站這邊雨季路滑，可不好出去，咋不從南站那邊走啊？”
    程野繞著所謂的貨車轉了一圈，用腳踢了踢輪胎邊緣的毛刺。
    幸福城周邊不產石油，所有貨車都是新能源電池車，方頭方腦的造型像極了舊時代的大金杯。
    “害，不瞞大人，昨晚本打算從南站走，路還近點，誰知暴雨下了一整夜，城裏積水太深實在開不過去，這才繞到北站借道。”
    到底是常年跑貨運走私的人精。
    ‘老張’一邊下意識的回道，一邊腦子飛速轉動，思考程野剛剛刻意加重的個別字音。
    這一行想要活得久，單單有眼色是不夠的，更需要麵對危險的急智。
    北站這邊雨季路滑...
    北站，路滑...
    提取到關鍵字，老張咽了口吐沫，立刻意識到了程野在提醒什麽。
    而緊跟著的可不好出去，這句話沒有說死，意味著這件事還有轉機。
    至於咋不從南站那邊走...
    清楚檢查站東人和西人之間的鬥爭，老張瞳孔微縮，心底瞬間明了。
    “大人，您認識老張，也一定清楚老張這人，從不幹違法亂紀的事情。”
    “要是真有貨物對不上號，那也一定不是我的貨，是昨晚來的那夥人，他們要讓我幫忙帶出去的貨。”
    “哦？什麽人？”
    程野眼底閃過一抹精光，露出滿意的笑容，不禁讓老張愈發加深了自己判斷。
    索性一咬牙，直接看向皮克道，“是西城區的卡米洛·盧克，紫藤工廠的一名工人，他托我帶點東西去外麵的聚集地，說是之前約定好的。”
    “紫藤工廠...”
    專門做小工業品的西人工廠，皮克臉色一變，就想說點什麽。
    但不料程野臉色一正，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拿出來我看看，我聽說有三份是吧，說不定就是這些東西有問題。”
    “好嘞，大人，您稍等。”
    打開大金杯的後艙門，老張三下五除二，從裏麵掏出三個黑色油紙包裹。
    “打開！”
    油紙包裹從邊角掀開，露出花花綠綠的PCB板，裏麵竟然全都是電子元器件。
    “好膽，這可是緩衝區明令禁止個人出口的工業品！”
    程野露出幾分“怒色”：“這卡米洛·盧克是不想活了是吧，竟然敢走私這種東西出去。”
    “行了，你可以走了，今天我必要一查到底，看看是哪個膽大的人敢如此囂張的違背緩衝區的規則！”
    “是，是，大人。”
    見到程野擺手，老張眼神一亮，心道自己真是命不該絕。
    雖然似乎摻和進了東西派爭，但他打定主意，下次哪怕天塌了也要從南站進出，實在出不去違約了都行。
    這該死的北站，沒媽的西人，見鬼去吧。
    大金杯轟然發動，留下三袋油紙包，輪胎碾著水痕打滑逃竄。
    肉眼可見的，不僅僅是皮克臉色難看，遠處所有看到這一幕的西人，都像是吃了死蒼蠅似的。
    就這？
    提起油紙包，程野嘴角撇了撇，果然是小孩子的把戲，有夠天真的。
    “三份，足夠證明了吧？”
    “你...厲害。”接過程野遞來的徽章，年輕人臉色難看的走進房間內，快速敲擊鍵盤辦理了入職手續。
    報道室外的年輕人們麵麵相覷，神情中既有驚訝愕然，更多的卻是如年輕人般有力無處使的憋屈。
    預想中的狗咬狗沒發生，程野輕描淡寫的以勢壓人，東人司機配合轉移矛盾，把帽子反倒扣在西人頭上。
    “傑米，我說..你不會真這麽輕易給他辦了入職吧？”
    耳麥裏傳來聲音，正打算將徽章遞回給程野的傑米，臉色愈發難看了幾分。
    “你舅舅可是被劉畢打進了衛生所，現在還在急救呢。”
    “閉嘴！”
    傑米暗罵了聲，指尖卻鬼使神差地鬆了力，徽章“啪嗒”掉在地上。
    路上積水嘩嘩流淌。
    待他追出來時，徽章已打著旋兒被水流卷到下水溝邊，卡在一堆垃圾中間。
    “幹得好，就這麽羞辱他，讓他去垃圾堆裏撿！”
    耳麥裏傳來哄笑聲，圍在周邊的一群年輕人不明所以，還以為傑米用這種方式羞辱程野，盡皆輕輕鼓掌。
    這讓傑米起初還有些不知所措，在被這些人用眼神鼓勵後，頓時惡向膽邊生：
    “程檢查官，這可是你自己沒接住，難不成要我幫忙？”
    “哦，是嗎？”
    程野撓了撓頭，老實笑道，“不用，我自己撿就好了。”
    說罷，低下身子走向排水溝，在嗤笑聲中彎腰從垃圾堆裏撿起徽章，隨手在褲腿上蹭了蹭。
    “哈哈哈，孬種。”
    “就這膽量，還敢來我們西站啊？”
    “翻垃圾堆的檢查官，真是開眼了！”
    “...”
    嘲諷聲此起彼伏，盡管沒對程野造成任何麻煩，但這種精神上的侮辱，卻讓他們樂在其中。
    連帶著傑米在內，也露出幾分不屑笑容，似是帶頭打了場對東人的勝仗。
    “你好，報道完畢。”
    程野走了回來，用衣服將身份徽章擦得幹淨，“現在我已經是北站的檢查官了吧？”
    不知道程野為什麽這麽問，傑米愣了下，隨後用鼻子嗯了聲。
    但下一秒，他猛地愣住了。
    隻見剛剛還滿臉笑容的程野，竟手腕一抖，徽章滴溜溜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再次原路返回了下水道。
    “去，給我撿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