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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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城市的過程,像一場漫長而模糊的噩夢褪色。
    吉普車在盤山公路上顛簸,每一次轉彎都牽扯著身上大大小小的淤傷和劃痕。
    車窗外的景色從陰森的密林、嶙峋的怪石,逐漸過渡到零星的村落、稀疏的農田,最後是越來越密集的樓宇輪廓。
    當熟悉的城市氣息——汽車尾氣、塵土、隱約的食物香氣——透過車窗縫隙鑽進來,本該讓人安心,卻隻讓我感到一種尖銳的、格格不入的疏離。
    我們先把大凡和老伍送到醫院裏進行進一步檢查,然後我把我的住址報給小刀。
    “到家了。”小刀的聲音沙啞,帶著同樣揮之不去的疲憊。他把車停在我租住的老舊小區樓下。
    我推開車門,腳踩在堅硬的水泥地上,竟有種不真實的虛浮感。
    陽光有些刺眼,街道上行人匆匆,汽車的喇叭聲、遠處工地的敲打聲、小販的叫賣聲……這些構成城市背景音的嘈雜,此刻像潮水般湧來,衝擊著我被山野死寂和詭異低語折磨了兩天的耳膜。太響了,太亂了,像無數根針紮在神經上。
    “謝了,小刀。”我扶著車門,感覺身體裏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回去好好休息,什麽都別想。老伍和大凡會在醫院治療不會有大礙的,朱靈……她自有去處。”小刀頓了頓,眼神複雜地看了我一眼,“關於瑤兒姐的事,還有山裏的一切,先爛在肚子裏,千萬不要說出去,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陳老板那邊我去交接就可以。”
    我點了點頭,喉嚨幹澀得發不出更多聲音。小刀沒再多說,調轉車頭,那輛沾滿泥濘的吉普很快匯入車流,消失不見。
    站在樓下,抬頭看著那扇熟悉的、貼著褪色福字的防盜門,我竟生出一絲遲疑。
    這扇門後麵,是堆滿雜物的客廳,是沒洗的碗筷,是等待交的水電費單子,還有...還有瑤兒姐曾經留下的氣息。
    一個屬於“之前”那個世界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巢穴。可經曆了那些,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從深淵裏爬出來的怪物,身上還沾著不屬於這裏的冰冷淤泥和血腥味。
    拖著沉重的腳步上樓,鑰匙在鎖孔裏轉動的聲音異常清晰。推開門,一股沉悶的、帶著灰塵的空氣撲麵而來。
    一切都保持著離開時的樣子,甚至更亂。我反手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
    疲憊,無盡的疲憊,像鉛塊一樣灌滿了四肢百骸,深入骨髓。眼皮沉重得幾乎黏在一起,大腦卻異常清醒,像一塊被反複擦洗、過度曝光的屏幕,不斷閃現著山洞裏的黑暗、楚靈老母那毫無生氣的笑容、老伍身上猙獰的傷口、還有瑤兒姐……“晚了……誰也救不了哦……”那帶著詭異腔調的低語又在耳邊響起。
    我用力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這些幻聽幻視。目光落在牆角那個半開的背包上——裏麵裝著從山裏帶出來的唯一“紀念品”,那把精美的,無比鋒利的短刀。
    不行,不能睡在這裏。我掙紮著爬起來,幾乎是憑著本能挪到衛生間。
    打開水龍頭,冰冷的水衝刷在臉上,帶來短暫的刺痛和清醒。我渾身幾乎沒有一塊好肉,全是擦傷和淤青,冰冷的水衝過之後全是疼痛。
    .......
    接下來的幾天,我幾乎是在家裏癱軟度過的,除了中途去接老伍出院送老伍回家以外,就再也沒有出過門。
    老伍和大凡恢複得很快,我去的時候,大凡已經出院了。至於朱靈和小刀,後麵我也沒有和他們聯係過。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瑤兒姐和這些事情,可惜毫無頭緒,一種想做些什麽,又什麽都做不了的無力感充斥著我。
    直到那天,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推送消息像是一道冷不丁的閃電——“中元節將近,傳統習俗與禁忌大盤點”。
    中元節?我的心猛地一縮,瑤兒姐那本日誌上的內容瞬間在腦海中翻湧,“黃泉驛,百鬼夜行……”那一行行字仿佛帶著某種蠱惑人心的力量,在我腦海中不斷放大。
    中元節...鬼門開...百鬼夜行...
    對,這是瑤兒姐在日誌上留給我的線索。
    我一躍而起,衝向那回來以後再也沒有打開的背包,扒出那本日誌,娟秀卻透著詭異的字跡,確鑿地提醒著我這一切不是夢。
    我坐回電腦前,手指顫抖著在搜索引擎裏輸入“黃泉驛”。網頁加載的瞬間,我的呼吸都不自覺屏住。信息不多,隻知道那是一座的廢棄小鎮,位於畢節納雍的鬃嶺鎮,因地質災害高危而被荒廢,此後便流傳著諸多詭異傳說,還有不少驢友去探險過。
    我心中湧起一股決絕,無論如何,我都要去一趟鬃淩鎮。這或許是見到瑤兒姐,找到真相的唯一機會。
    我搜索了一下去鬃嶺鎮的方式,發現依然是需要轉換多種交通工具,不過這倒也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
    本來我想著要不要告訴老伍,隻是這是我想起楚靈老伍對我的警告,已經老伍才剛剛出院,深知老伍那個性格,要是他知道的話,肯定又不顧一切跟著我去,索性就不跟老伍說了。
    追尋瑤兒姐是我自己的決定,老伍因為友情自然是義不容辭。但是這條路凶險萬分,我自己心裏也沒底,就這樣把老伍拖進來我做不到。
    訂了離鬃嶺鎮最近的機票之後,我便開始收拾起東西,找了兩套換洗的衣服之後,我又把瑤兒姐給我的錘子和短刀給包起來帶上,這兩樣東西搞不好能救我的命。
    有了上次的經驗之後,我又去采購了一些戶外用品,強光手電筒、備用電池、登山扣、登山繩等,當然,還有緊急的一些醫療用品......
    嗯......感謝瑤兒姐留下的活動基金......
    我感覺到有些詭異,迅速又退了回來,仔細看了看那殘破玻璃窗上我的倒影,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在玻璃窗裏,我的倒影沒有頭,動作完全一致卻隻有血淋淋的脖頸。
    我落地畢節的時候已經是8月11日,隨後又坐了大巴到納雍,一路兜兜轉轉,好在我的行李隻是一個背包。
    到達納雍之後,我並沒有急著去鬃嶺鎮,而是找了個旅館先住下,一個是現在趕去鬃嶺鎮的話,已經是晚上了,不太安全。而中元節的時間是8月12日,我還有些時間,我應該準備的更充分一些。
    旅館房間的窗戶緊閉著,卻仿佛隔絕不了外麵那股若有似無的、混合著黴味和深層土壤氣息的陰冷。
    納雍的夜晚來得格外沉靜,街道上偶爾駛過的車燈,像瀕死的螢火蟲,在牆壁上投下轉瞬即逝的光斑,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我蜷縮在納雍旅館的硬板床上,背包敞開著,那把短刀和錘子就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冰冷的金屬質感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幽光。
    空調外機嗡嗡作響,像某種昆蟲的振翅聲,在死寂的夜裏被無限放大。
    睡前我反複檢查了門窗,鎖鏈扣得死緊,卻仍覺得有雙眼睛透過牆壁注視著我。
    “啪嗒。”
    一聲輕響,細微得如同幻覺。
    我猛地睜開眼,心髒在胸腔裏擂鼓。房間裏隻有空調單調的嗡鳴。
    昏黃的燈光下,一切都蒙著一層陳舊的黃色,牆壁上的汙漬像幹涸的血跡,地毯散發著潮濕的灰塵味。
    我目光掃視——門鎖完好,窗戶緊閉,背包靜靜躺在椅子上。
    大概是某塊腐朽的木頭發出的**吧。我試圖說服自己,重新合上沉重的眼皮。
    “啪嗒…啪嗒…”
    聲音又來了。這次更清晰,帶著一種粘稠的節奏感,像是…某種濕漉漉的東西,一下,又一下,輕輕拍打著什麽。
    聲音的源頭……在床下?
    一股寒氣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四肢百骸都僵住了。血液似乎凝固在血管裏,耳朵裏隻剩下自己狂亂的心跳和那持續不斷的“啪嗒”聲。
    我屏住呼吸,幾乎能感覺到床板下方傳來的、帶著陰冷濕氣的微弱震動。
    是幻覺嗎?是山裏帶出來的‘創傷後遺症’在作祟?還是……這納雍小鎮本身,就浸染著黃泉驛逸散出來的不祥?
    冷汗浸透了單薄的T恤,黏膩地貼在皮膚上。我死死盯著床沿與地板的縫隙,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陰影。
    手,無聲無息地摸向枕邊,握住了那把短刀的刀柄。冰冷的觸感帶來一絲虛假的安全感。
    時間在極度的恐懼中被拉得無限漫長。那“啪嗒”聲並未停止,也沒有靠近,隻是固執地、規律地響著,像某種邪惡的心跳,敲打著這個狹小房間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鍾,也許是一個世紀,聲音毫無征兆地停了。
    絕對的死寂瞬間籠罩下來,比那詭異的聲響更令人窒息。空調的嗡鳴消失了,窗外偶爾的車聲也徹底斷絕。
    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隻剩下我粗重的呼吸。
    這死寂比聲音更可怕。
    我強迫自己慢慢探出頭,一點點、極其緩慢地向下看去。
    視線艱難地穿過床沿的縫隙,投向那片黑暗——
    地板是幹的。空無一物。隻有灰塵在昏暗的光線下緩慢浮動。
    沒有水漬,沒有異物。仿佛剛才那持續不斷的“啪嗒”聲隻是我瀕臨崩潰的神經產生的幻聽。
    但那股濃烈的、混合著水腥和淤泥的腐臭氣味,卻在我俯身查看的瞬間,清晰地鑽進了鼻孔。
    這氣味如此真實,如此冰冷,帶著濃烈鐵鏽的血腥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息,絕不是這個廉價旅館該有的味道。
    我猛地縮回頭,心髒幾乎要跳出喉嚨。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不是幻覺!那聲音和這氣味,絕非幻覺!
    就在這時,眼角的餘光瞥見窗戶。
    窗簾隻拉了一半。窗外,本該是旅館後巷模糊的圍牆輪廓。然而此刻,在濃稠的夜色裏,緊貼著旅館後牆的陰影中,似乎……站著一個人影。
    一個白色的,非常模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