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紙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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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國公府的朱漆大門,自南山行宮那日歸來,便又緊緊闔上了。
    長安城裏,風言風語如野草瘋長,卻似被這扇厚重之門,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可有些風,生來就是穿牆過戶的,它不敲門,不問安,隻管肆意瘋長,如野草一般,在蘇枕雪的庭院裏,啃食著每一寸青綠,每一朵枯花。
    賜婚的聖旨,那不是什麽恩典,那是廟堂最冰冷的刀,一刀斬斷了她來時路,也鎖死了她去時途
    一道無形的枷鎖,冰冷地扣在她的命運之上。
    妝台的錦盒裏,那柄玄玉金,就靜靜地躺在妝台的錦盒裏,玉色溫潤,金光奪目。
    它不是尋常器物,它是她的命,也是她的刃,更是懸在她頭頂,那搖搖欲墜的宿命。
    她又在喝酒。
    寒症依舊如附骨之疽般折磨著她。
    每一次發作,都像是將她投入冰窖,再在心頭燃起烈火,焚盡骨髓。
    可她隻是咬牙忍著,任由那徹骨的寒意侵蝕。
    酒能暖身,也能穩心。
    更能讓她清醒。
    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清醒。
    她坐在窗下,目光落在庭院的青石板上。
    她在等。
    等一封來自北疆的家書。
    阿黛端著一碗新熬的薑湯進來,腳步放得極輕。
    小丫頭今日將那兩根烏黑的麻花辮纏得格外緊實,卻掩不住眉宇間的一絲擔憂。
    “小姐,喝點熱的吧。”
    蘇枕雪沒有回頭,聲音有些飄忽。
    “阿黛,你說,人死了,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嗎?”
    阿黛將湯碗放在桌上,走到她身後,為她攏了攏肩上的披風,那披風上繡著幾朵素雅的梅花,在昏暗的光線裏,顯得格外寂寥。
    “會的。”
    小丫頭的聲音,帶著北疆人特有的質樸與篤定,沒有半分遲疑。她搓了搓手,又補充道:“夫人說過,戰死的好漢們,都會變成星星,在天上看著咱們呢。他們看得見,就不會孤單了。”
    蘇枕雪的眼眶,微微有些發熱。
    她想起了父親,想起了北疆那三十萬百姓,三萬將士。
    他們會在未來的某一日,被埋葬在黃沙之下,被遺忘在廟堂之上。
    也想起了夢裏那個清冷的太子。
    裴知寒。
    他們身不由己,踽踽獨行。
    “小姐,信來了!”
    一名老仆的聲音在院外響起,帶著一絲急切,打破了庭院的沉寂。
    蘇枕雪霍然起身。
    她快步走出房門,老仆正躬身站在廊下,雙手捧著一封用火漆嚴密封裝的信件。
    信封的材質,是北疆特有的韌皮紙,浸過桐油,水火不侵。
    上麵的火漆印,是蘇家將領之間傳遞最高等級軍情時,才會動用的玄鳥圖樣。
    那玄鳥振翅欲飛,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蘇枕雪接過信,指尖能感覺到那封信異乎尋常的厚重。
    她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回到房中,她遣退了阿黛,關上房門。
    用袖中那柄玄玉金,小心翼翼地挑開火漆。
    刀鋒劃過,玄鳥印碎裂。
    信紙展開,父親那熟悉的,蒼勁有力的筆跡,映入眼簾。
    信裏沒有一句家常,開篇便是三個字。
    “焚心散。”
    蘇枕雪的呼吸,驀地一窒。
    果然。
    夢裏聽到的一切,都不是虛妄。
    父親在信中寫道,此毒確為狄人所用,霸道無比,中毒者心脈俱焚,狀如瘋魔,無藥可解。
    順天十二年,他曾率兵奇襲狄人王帳,繳獲了一批物資,其中便有一箱此毒。
    狄人視其為聖物,看得比性命還重。
    父親深知此物凶險,不敢擅自銷毀,也不敢留於軍中。
    當時,兵部尚書恰在北疆巡防,見此毒藥性奇特,便以軍令將其盡數收繳。
    信的末尾,隻有一行字,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力氣,幾乎要穿透紙背。
    “此毒既出,必源太學。”
    那箱毒藥,由兵部接收後,並未入庫,而是直接承給了太學院,交由那些方士術士,用以研究長生之法,或煉製丹藥。
    太學院。
    那個大景朝最清貴,最不染塵俗,隻聞聖賢書聲的地方。
    那個隻有皇親國戚,頂級權貴之子,才有資格踏入的門檻。
    蘇枕雪看著那行字,渾身的血液,像是瞬間被凍結了。
    她想起了那個風度翩翩的公子。
    嚴瑜。
    一條條線索,在她的腦中交織。
    狄人奇毒現於京師。
    白馬寺地窖裏的無名屍骨。
    蘇家反叛。
    這一切……到底有關聯嗎?
    蘇枕雪慢慢地將信紙重新折好,她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阿黛。”
    她推開門,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備車。”
    阿黛見她神色,心中一緊。
    “小姐,您要去哪兒?”
    蘇枕雪望著庭院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冬日的鉛雲低垂,仿佛要壓垮整個長安。
    “去白馬寺。”
    她要去見那個老和尚。
    了塵一定知道些什麽。
    敵人已經亮出了獠牙,她不能再被動地等待下去了。
    她要掀了這張桌子,看看桌子底下,到底還藏著多少見不得光的魑魅魍魎。
    ……
    前往白馬寺的馬車上,蘇枕雪閉目養神。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單調的咯噔聲。
    舊雨斜風,殘垣斷壁。
    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當一個人已經知道整個家族覆滅的結局,世間萬象,不過過眼煙雲,唯有那墳塚,才是真切。
    剩下的,隻有憤怒。
    沉甸甸地壓在心口,不化不散。
    了塵。
    這個名字,在她心中反複盤桓。
    那個眯眯眼,笑嗬嗬,仿佛永遠睡不醒的老和尚。
    他究竟是誰?
    他之前看出了玉龍牡丹的不凡,卻隻字不提其來曆。
    他言語中暗藏機鋒,似乎早已洞悉一切,卻又故作高深。
    他像是這紅塵亂世裏的一陣風,無跡可尋。
    蘇枕雪需要一個答案。
    一個關於這場跨越了十年光陰的大夢,最根本的答案。
    這背後,到底還藏著什麽天機?
    馬車在白馬寺山門前停下。
    蘇枕雪下了車,抬頭望去。
    香火依舊鼎盛,隻是那繚繞的青煙,在她眼中,卻多了一絲說不清的詭譎。
    今日的白馬寺,似乎格外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