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鬼城的門,與魔鬼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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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往祁連山的路,是一條被風雪遺忘了的路。
    這裏沒有車轍,沒有人跡。
    隻有嶙峋的,被冰雪覆蓋的怪石,與那些從凍土裏掙紮出來的,早已幹枯死去的,不知名的枯草。
    天地間一片死寂。
    連風,都吝嗇於發出一絲聲響。
    蘇枕雪走得很慢。
    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寒毒與虛弱,像兩條無形的毒蛇,一刻不停地啃噬著她的骨髓與意誌。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可她的腰背,卻始終挺得筆直。
    像一杆在絕境中,依舊不肯倒下的,孤獨的戰旗。
    阿黛跟在她身後,不多不少,正好三步的距離。
    她用僅剩的左手,攙扶著蘇枕骨雪的胳膊,將自己身體大部分的重量,都分擔了過去。
    她很瘦,也很弱。
    可那份從她身體裏透出來的,頑強得令人心驚的力量,卻成了蘇枕雪此刻,唯一的支撐。
    她們就像兩株在懸崖邊上,相互依偎著,倔強生長的野草。
    隻要根還連在一起,便沒有什麽風雪,能將她們徹底吹倒。
    越是靠近那片黑色的山脈,空氣裏那股詭異的氣氛,就越是濃烈。
    太靜了。
    靜得讓人心頭發慌。
    按理說,突格部數千人的營地,即便再如何防守森嚴,也該有巡邏的哨兵,也該有炊煙,也該有牛羊的嘶鳴。
    可這裏,什麽都沒有。
    像一座被神明遺棄了的,巨大的墳場。
    終於,她們走到了山腳下。
    那條唯一通往山上的,狹窄陡峭的石徑,就出現在她們的眼前。
    石徑的兩側,是高聳入雲的,刀削斧劈般的懸崖峭壁。
    峭壁之上,築著一個個簡陋的,用巨石壘成的哨塔。
    可哨塔裏,空無一人。
    連那些本該在天空盤旋,讓所有草原人都為之膽寒的血鷹,也不見蹤影。
    蘇枕雪停下了腳步。
    她抬起頭,眯著眼,打量著眼前這座,如同巨獸般匍匐在天地間的,寂靜的山。
    她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情況,比她想象中,還要糟糕。
    也……還要詭異。
    “小姐。”
    阿黛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顫抖。
    “這裏……好像……一個人都沒有。”
    蘇枕雪沒有回答。
    她隻是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小小的瓷瓶,倒出兩粒黑色的藥丸,自己吞下一粒,又將另一粒,遞給了阿黛。
    “吃了它。”
    她說。
    “這是焚心散的解藥,若有意外,可保你百毒不侵。”
    阿黛沒有絲毫猶豫,將那粒藥丸,一口吞了下去。
    然後,她從自己那破舊的衣袖裏,抽出了一把小巧的,閃著寒光的匕首。
    “小姐,您跟在我身後。”
    她的聲音,依舊怯懦,可那雙總是帶著驚恐的眸子裏,此刻卻寫滿了悍不畏死的決絕。
    蘇枕雪看著她,那顆早已冰封的心,又一次,被輕輕地觸動了。
    她搖了搖頭,輕輕地,將阿黛那隻握著匕首的手,按了下去。
    “我們不是來殺人的。”
    她說。
    “我們是來,做交易的。”
    說完,她深吸了一口氣,用盡了丹田裏最後的一絲力氣,朝著那片死寂的山巒,揚聲喊道。
    “蘇家,蘇枕雪。”
    “求見,突格部可汗!”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山穀間,來回衝撞,激起一陣陣悠長的回音。
    可是,沒有回應。
    整座山,依舊死一般地寂靜。
    蘇枕雪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她又喊了一遍。
    聲音比上一次,更加響亮。
    可結果,還是一樣。
    難道……他們都死了?
    一個荒唐的念頭,從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不,不可能。
    焚心散雖然霸道,卻不至死,隻會讓人在無盡的痛苦中,慢慢脫水而亡。
    除非……
    就在這時。
    “嘎——”
    一聲淒厲的,不似鷹啼,反倒像烏鴉臨死前哀嚎的怪叫,毫無征兆地從山頂傳來。
    緊接著。
    一個黑色的影子,從雲層中,直墜而下。
    “砰”的一聲,重重地摔在了她們麵前不遠處的雪地裏。
    那是一隻血鷹。
    可它早已沒了往日的凶悍與神駿。
    它的羽毛,淩亂而暗淡,一雙銳利的鷹眼,此刻卻蒙上了一層灰白色的翳。
    它的身體,在雪地裏,痛苦地抽搐著,掙紮著,口中發出一陣陣意義不明的,悲鳴。
    蘇枕雪的瞳孔,驟然縮成了最細的針尖。
    她快步走上前,蹲下身,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那隻瀕死的血鷹。
    然後,她看見了。
    她看見在血鷹那尖銳的喙邊,沾著幾滴,早已幹涸了的,暗紅色的血跡。
    那不是動物的血。
    是人血。
    一個極其可怕的,卻又無比合理的猜測,像一道閃電,狠狠地劈進了她的腦海。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這裏會如此寂靜了。
    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麽她的毒藥,會失效了。
    因為突格部的人,找到了解毒的法子。
    一個,比她下的毒,還要狠,還要毒上千倍萬倍的法子。
    他們,在喝人血。
    他們用同族的血,來壓製自己體內那焚心蝕骨的劇毒。
    用一場最原始,最野蠻的自相殘殺,來換取苟延殘喘的生機。
    好一個突格部。
    好一群,連魔鬼見了都要退避三舍的,瘋子。
    “誰?!”
    就在這時,一聲沙啞的,帶著極度警惕的喝問,從前方的石徑上,傳了過來。
    蘇枕雪抬起頭。
    她看見了。
    看見了幾個穿著破爛皮甲,手持彎刀,臉上塗著詭異油彩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從一塊巨石後,探出了頭。
    他們的臉色,是一種極不正常的,病態的潮紅,眼窩深陷,眼神裏,卻閃爍著一種野獸般的,饑餓的光。
    他們的目光,在蘇枕雪和阿黛的身上,來回掃視。
    那目光,不像是看人。
    倒像是在看兩塊,能填飽他們肚子的,新鮮的肉。
    “中原的女人?”
    為首的那個男人,舔了舔自己幹裂的嘴唇,聲音沙啞得,像兩塊生了鏽的鐵片在摩擦。
    “細皮嫩肉的。”
    “正好……給我們換換口味。”
    他身後的幾個人,發出了一陣低沉的,壓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他們緩緩地,從巨石後走了出來,一步一步,朝著她們,逼近。
    那股子從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混雜著血腥,腐臭,與瘋狂的氣息,幾乎要將人活活熏死。
    阿黛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死死地將蘇枕雪護在身後,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緊了。
    蘇枕雪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恐懼。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們,那雙清明的眸子裏,甚至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憐憫。
    “你們的可汗呢?“
    她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盆冰水,將那幾個男人身上那股子瘋狂的燥熱,澆熄了幾分。
    為首的男人,停下了腳步,警惕地看著她。
    “你是什麽人?”
    “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能救你們。”
    蘇枕雪緩緩地,站直了身體,那單薄的身影,在這一刻,卻散發出一種,令人不敢直視的,屬於上位者的威壓。
    “我也能,殺了你們。”
    她的聲音,很平靜,卻又帶著一種,足以讓天地都為之變色的,冰冷的殺意。
    “帶我去見你們的可汗。”
    “否則,不出三日。”
    她伸出手,指向了那隻在雪地裏,已經徹底斷了氣的血鷹。
    “你們的下場,就跟它一樣。”
    那幾個男人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