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複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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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闕鶴欲哭無淚,他萬萬沒想到從高處跌到泥塵竟然這麽快,這麽痛,就像是在做夢。
    他狠狠扇了自己兩巴掌,發現不是夢。
    馬車中有筆墨,本是用來簽香木采購契書的。
    宋沉讓其取了筆墨,在車廂裏留下最後一封信,一封平安信。
    他則將屍體搬入馬車,對地麵的血汙稍作處理,然後假作禦手,揚起韁繩,裝作無事般往遠而去,隻是在前方岔道口陡然一拐,往一條幽邃無人的山路去了。
    宋沉其實也很慌,他也是萬萬沒想到闕鶴這狗東西居然能惹出這麽大麻煩。
    這可是真正的滅族之禍啊,也幸好他察覺不對就動手了,否則...等到於家真的和鶴府聯姻了,那無論後續如何,鶴府都注定了上下雞犬不留,縱然沒當場成為炮灰慘死,事後也會被大雍清算滿門抄斬。
    想到這裏,宋沉又沉聲罵了句:“深雲兄為人謹慎,怎得生出你這種蠢貨!!”
    闕鶴低著頭,連聲道:“我知錯了,知錯了。”
    宋沉道:“你家情況,我也略有耳聞。你這招攬外人,莫不是想要對付你二叔?”
    闕鶴聽到“二叔”,肚子裏忽的又冒出了火,他委屈無比地道:“大人,您是不知道,那泥腿子實在是...”
    宋沉打斷他,怒斥道:“糊塗!蠢貨!深雲兄新死,本就家族頹敗,危機四伏,那宋沉毫無跟腳,以你家為基,又有聯姻,實在是助鶴府度過危機的不二人選。
    你不親近他也就罷了,還因為心胸狹窄想著自毀城牆。
    愚不可及,當真是愚不可及!你自己好好想想!
    若非老夫和深雲兄有些交情,當真是罵也懶得罵你。”
    闕鶴連聲道:“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大人,還有別的辦法嗎?”
    宋沉淡淡道:“你不是知道錯了,你是知道怕了。此番去南地尋個縣城,白手起家,也算是一番曆練成長,日後未必沒有機會再回府團圓。”
    說著,宋沉又道:“熊達,熊參。”
    兩名鍛幫精英急忙應道:“在。”
    宋沉道:“這小子若不安分,想要偷偷跑回皇都,那就打斷他一條腿,若是還有下次,就兩條腿都打斷了。”
    這倆精英已經見識了自家幫主手段。
    那金風一吹,人頭落地,手段當真了得。
    跟著這樣的幫主,遠比更著王雄川更好,於是紛紛拍著胸脯允諾。
    宋沉又道:“闕鶴,你若安分,這兩人就是你的幫手;若不安分,與其讓你領著全家去死,還不如提前一刀砍了你。”
    闕鶴沉默許久,道:“我明白了。”
    四人說著話,很快又到了一條岔道。
    宋沉看過輿圖,這裏是一條往南的狹窄山道。
    他把三人放下,然後又禦車往更深處而去,毀屍滅跡。
    他去的很深很深,直到確定再無半點痕跡,這才舒了口氣。
    ......
    ......
    傍晚時分,鶴府沒等到家主回來,還未慌張。
    可待到深夜時分,家主還是未歸,整個鶴府都沸騰了起來。
    先是各處找了沒找到。
    然後又得知闕鶴清晨外出後,便沒了下落。
    再後,他們又知道闕鶴是和新認識的兩個於家護衛一同外出的,那倆護衛也未歸來。
    這一下,鶴府徹底炸開了。
    清月小娘子是仙符衛,她急忙調動巡衛到處搜尋侄子下落。
    一番搜尋未果,淺雪大夫人則是一跺腳,匆匆去到靈堂,擦了擦亡夫靈位上的塵埃,然後抱著靈位跑到闕家本家去哭,要他們主持公道。
    闕府本家前幾日才來賀了喜的,這情分還沒淡,於是便派了人去於家詢問情況。
    於家也很懵。
    一行人又組織了人連夜出城搜查,但一無所獲。
    直到次日傍晚,近兩天沒合眼的淺雪大夫人才拖著疲憊的嬌軀回到鶴府,有些失魂落魄。
    她推開房門,失神地側臥在榻,暗暗垂淚。
    忽的,她在枕頭下看到了一頁信角。
    她愣了下,疑惑地拈著那信角,抽出整張信來。
    她展開信,熟悉的筆跡撲麵而來。
    她急忙收起信,來到窗前看了看周邊,見沒人,這才返回重新看起信來。
    信上講述了許多事,從那日闕嬋大婚,到闕鶴買醉,結交樂家兄弟為知己,再到闕鶴提議聯姻,讓母親和於家修士聯姻以製衡宋沉...
    字跡很亂,洋洋灑灑,直到最後又將樂家兄弟實為晉國細作等全部道來。
    收尾一段則是說剛好遇上父親故交,那前輩給了他一些金子,讓他去南方城鎮白手起家,待到風頭過去,說不定有機會返回等等等等......
    大夫人隻看的心驚肉跳。
    她不敢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筆跡做不得假,甚至上麵還有淚漬,最關鍵的是這信實在看不出來有別的什麽目的,更像是在純粹的報平安。
    一時間,她心頭複雜。
    首先,她覺得闕深雲根本沒有這種能為他違反規矩、私放細作、並幫著毀屍滅跡、做出萬全安排的知交。
    縱然生前有些人和他玩的不錯,但遇到這種能立功的情況,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放過。更有甚者,那些人還會親手來鶴府抄家,然後將自己,將清月送入教坊司,之後則會匆匆入教坊,點她姐妹陪酒尋樂,輪番褻玩,然後還笑著問一句“我比闕深雲何如”?
    其次,她是根本沒想過自家兒子竟然會做出這種蠢事,會如此的容不下宋沉。且不說於家是晉國細作,便不是,那就能聯姻麽?這與引狼入室有什麽區別?她若真與那叫於呈的修士聯姻了,鶴府便沒了,而她十有八九也隻會當個小妾,任由羞辱。這...真和白給沒有區別了。
    一時間,大夫人隻覺心灰意冷,又氣又惱。
    而差點卷入細作漩渦這種事,則又讓她心底生出一種難言的恐懼。
    她匆忙掃視四周。
    牆角碳爐中,獸金碳正浮騰著溫吞的火苗,帶給這獨自一人的寒室些微暖意。
    大夫人起身,將信三兩下撕得粉碎,再一點點撒入碳孔中,待到焚盡才舒了口氣。
    她知道...
    她還得繼續演戲。
    她得繼續尋找闕鶴。
    如果信上寫的是真,闕鶴一天不找到,鶴府就一天不會有事。
    ......
    ......
    喧囂的鬧市,昏黃的夕陽,宋沉正坐在一座茶樓上,點了兩個小菜,同時看著鶴府的情況。
    許久,他確定大夫人看到信了。
    許久,鶴府的焦急並未緩解。
    宋沉終於放下心來,大夫人顯然是有腦子的。
    他夾了一筷子山菇炒肉,搭著米飯,幹了會兒飯,然後又喝了一大碗百菇鮮湯。
    大雍山多,山貨自是不少,菜肴烹飪多有各色菌菇。
    宋沉一邊吃一邊思索。
    趁著空閑,他已經完成了對“綁架闕鶴”一事的複盤。
    這事兒,問題太多了。
    首先,就是手下。
    鍛幫精英對於普通江湖來說,或許是足夠了,但若是牽扯上稍稍會點“氣”的,那就完全不行了,這次若不是他為了上個保險而在旁看著,那綁架之事早就失敗了。鍛幫精英會全被殺死,同時也十有八九會把自己供出來。
    他需要更厲害,更忠心的手下。
    然而,是人就有私心...
    他需要傀儡。
    其次,就是審問手段。
    他是靠著幻術才欺詐那細作說出了一些事。
    但他也不可能次次都如此操作。
    可若是他有“搜魂術”之類的力量,這些就迎刃而解了。
    再次,就是力量。
    他了解過,《太白金罡訣》的第三門神通便是“劍遁”,掌握了“劍遁”便可借助“自身金氣”與“靈鐵兵器”的共鳴而生出遁光,這遁光恍若一個密閉的小空間,禦劍飛行,便是修士在遁光中像“飛機駕駛員”一樣“開飛劍”。
    然而,“劍遁”之術需得《太白金罡訣》修行到采氣四境,在調入內門後,皇城觀才會傳授。他雖然已經達到了采氣四境,卻不可能曝光。
    不過是“一個時辰參悟了《熊狩圖》”就給他帶來了大麻煩,若是被人發現他這麽快達到了采氣四境,又被人發現他其實沒被【太白劍意】控製,宋沉簡直不敢想象後果。
    可是,這一次,他若是掌握了“劍遁”之術,那根本不需要小心翼翼地假扮車夫,將馬車駕到深山。他直接以“遁光”一裹便可。如此,省時省力又更安全。
    ......
    許久...
    酒樓中,一位麵色有些僵硬的男子站起身,將銅板按落桌角,然後踏步往城西方向而去。
    野豬林,尋找散修市坊,用僅有的一塊靈石和剩餘黃金去購買物品,或許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