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命淬玄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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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時的溪邊,夜色濃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寒意刺骨。隋謙盤膝坐在那方巨大的溪石之後,背脊挺得筆直,單薄的粗布麻衣早已被冰冷的露水浸透,緊貼在皮膚上,帶來陣陣寒戰。他呼吸綿長而刻意,試圖壓下胸腔裏擂鼓般的心跳,目光死死盯著前方空無一物的黑暗,仿佛要將那片虛無鑿穿。昨夜的鬼臉刻痕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燙在意識深處。
    “時辰到了。”一個聲音毫無征兆地在他腦中炸開,輕佻、戲謔,帶著一種萬事萬物皆可嘲弄的瘋癲意味,“小傻子,眼珠子瞪出來也瞧不見祖宗真容!”
    幾乎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嚴意誌降臨,沉凝如山嶽,瞬間壓過了那癲狂的聲音。隋謙眼前的空氣驟然扭曲、波動,兩團濃鬱的光霧憑空凝聚,懸停在他麵前尺許之地。
    一團是純粹到極致的暗金,深邃如星核,流轉著古老而沉重的意蘊,僅僅是存在,便讓四周的空氣都變得粘稠滯澀,溪水的流淌聲似乎都微弱下去。另一團則是不斷變幻翻滾的深紫,邊緣蒸騰著扭曲的暗紅煙氣,內部仿佛有無數張痛苦嘶嚎的麵孔在掙紮,透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怨毒與毀滅欲,每一次翻湧都攪動著周圍的夜色,發出無聲的尖嘯。
    隋謙的瞳孔驟然收縮至針尖大小,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如鐵石。巨大的驚駭如同冰水當頭澆下,凍結了血液,然而他那張被溪邊寒風刻下淺痕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的崩裂。他死死咬住牙關,連呼吸都屏住了,隻有擱在膝上的雙手,指節捏得發白,微微顫抖,泄露著內心的滔天巨浪。
    “咦?”那團深紫霧氣劇烈地波動了一下,傳出的聲音帶著一絲訝異和更濃的興味,“倒有幾分定力。老泥鰍,你瞅瞅,這小廢物居然沒嚇得尿褲子?有點意思!”
    暗金光霧中,那威嚴的聲音緩緩響起,每一個音節都仿佛帶著實質的重量,敲打在隋謙的靈魂上,卻並非針對他:“聒噪。吾名,玄暉。”這宣告簡短而直接,帶著不容置疑的確鑿。隨即,那威嚴的意念轉向隋謙,如同冰冷的探針掃過:“心性尚可。螻蟻之軀,能麵異象而不潰,堪為一線之基。”
    “玄暉?”深紫霧氣嗤笑一聲,翻滾得更加劇烈,“裝模作樣!小廢物,你祖宗我還沒個名號呢!嗯…”霧氣驟然向內收縮,仿佛在凝神思索,隨即猛地膨脹開來,帶著一股宣泄般的戾氣,“燼淵!就叫燼淵!燒盡這狗屁天道,填平這汙濁淵海!哈哈!好名字!合該是我!”
    玄暉的金霧微微流轉,對燼淵的自封不置可否,隻是那無形的威壓似乎又沉凝了一分。他直接切入核心:“隋謙,你之凡胎,本無望仙途。然吾存於汝心骨,此乃汝無量量劫中,唯一逆天改命之機。珍之,重之。”話語冰冷,沒有半分情緒,卻字字如錘,砸在隋謙心頭。
    燼淵的紫霧猛地撲向隋謙麵門,又在咫尺之遙處險險停住,聲音尖利急促,帶著賭徒般的狂熱:“聽見沒?小廢物!天大的餡餅砸你頭上了!還不快跪謝祖宗再造之恩?別辜負了這身‘好’根骨!趕緊給祖宗我練起來!撕天!撕了那天道!”
    未等隋謙有任何反應,一股龐大到難以想象的信息洪流,裹挾著古老蠻荒的氣息,粗暴地衝入他的腦海!劇痛瞬間炸開!無數閃爍著暗金色澤的玄奧符文、複雜到令人眩暈的人體經絡走向圖、以及一種仿佛源自生命本源的沉重律動感,硬生生烙印在他的意識深處。那是《九霄龍獄鍛體真章》的入練總綱與第一境“鑄鐵境”的運轉法門!口訣艱澀拗口,帶著龍吟般的古韻,每一個音節都蘊含著撕裂血肉、重鑄筋骨的力量感。
    “盤膝,守意,引周身散逸之氣勁,聚於臍下氣海!念吾傳你之訣!”玄暉的聲音直接在烙印處響起,如同敕令。
    隋謙強忍著頭顱幾乎要裂開的脹痛,依言閉目,竭力摒棄一切雜念,嚐試著去感應玄暉所說的“周身散逸之氣勁”。時間在冰冷的溪畔緩慢流淌,從寅時到日上三竿,又從正午滑向黃昏。他枯坐如石,汗水浸透又風幹,留下白霜般的鹽漬。然而,體內空空如也。沒有熱流,沒有氣感,更沒有所謂的“力勁”。隻有心口那截龍骨,在每一次他嚐試催動口訣時,發出微不可查的溫潤金芒,隨即又沉寂下去,仿佛在嘲弄他的徒勞。玄暉的意念如同冰冷的磐石,再未有任何指引,隻是沉默地懸於識海。
    “廢物!蠢材!榆木疙瘩!”燼淵的咆哮在隋謙腦海中掀起狂風暴雨,紫霧在他識海裏瘋狂衝撞,幻化出猙獰的鬼臉,“口訣刻你腦子裏是當擺設的嗎?聚氣!聚氣啊!你那一身軟肉裏的勁兒呢?被狗吃了嗎?現在!立刻!給祖宗我動起來!到那瀑布底下,爬也要爬下去!”
    她尖利的聲音帶著一種歇斯底裏的逼迫:“指望在這破石頭後麵坐化成佛?做夢!體修的路,就是拿命去填!去熬!去把那點可憐的人味兒都榨幹!靈修?不過是些軟骨頭!靠著天地施舍點靈氣,躲在洞裏畫符念咒,根基虛浮得像紙糊的!神識再廣有屁用?法寶再多也是外物!哪像體修厚實,自身便是天地!一拳一腳,打碎虛空!無視靈氣,喂煉己身!你這廢物,連這點痛都吃不了,趁早跳河裏淹死幹淨!”
    極端的羞辱和燼淵描繪的體修圖景,如同冰火交織,刺激著隋謙。他猛地睜開眼,眼底布滿血絲,那點僅存的木訥徹底被一種近乎自毀的狠厲取代。他一聲不吭,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拖著僵硬麻木的雙腿,一頭紮進了莽莽蒼蒼的深山瀑布下。
    瀑布的轟鳴如同遠古巨獸的咆哮,震耳欲聾。冰冷刺骨的水流從百丈懸崖上砸落,帶著萬鈞之力,狠狠撞擊在隋謙赤裸的脊背和肩頭。他咬著一根堅韌的藤蔓,整個人浸泡在瀑布衝擊形成的深潭邊緣,隻露出頭顱,承受著那無休止的重擊。每一次撞擊,都像是巨錘砸落,骨骼在**,內髒仿佛要移位。寒意如無數鋼針,穿透皮肉,直刺骨髓。
    岸邊,燼淵幻化的紫霧小人盤坐虛空,指尖繚繞著絲絲縷縷詭異的黑氣。隨著她手指輕彈,那些黑氣無聲無息地鑽入潭水,化作無數細如牛毛的黑色小蟲。這些毒蟲無視湍急的水流,密密麻麻地附著在隋謙浸泡在水中的皮膚上,瘋狂地噬咬!劇痛、麻癢、冰冷、重壓……數種極致的痛苦瞬間將他淹沒!
    “閉氣!沉下去!感受你的皮!你的肉!你的骨頭!它們在叫!它們在反抗!那就是力!抓住它!聚攏它!”燼淵的聲音穿透水聲轟鳴,尖利如錐,帶著瘋狂的煽動。
    隋謙猛地吸足一口氣,鬆開藤蔓,整個身體沉入冰冷的潭底!巨大的水壓從四麵八方湧來,耳膜劇痛,眼前發黑。毒蟲的啃噬在深水壓力下變得更加清晰、更加難以忍受,仿佛有無數燒紅的細針在往骨頭縫裏鑽。窒息感如同鐵鉗扼住了喉嚨,死亡的陰影清晰可怖。他在黑暗中拚命掙紮,用意念去對抗、去感知身體每一寸的痛苦與反應,試圖捕捉玄暉所說的“力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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