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覽玄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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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璃並未馭使金翅飛劍在山門廣場落地,那流光溢彩的劍身陡然拔升,裹挾著勁風撕裂雲霧,載著她與隋謙化作一道流虹,直貫入玄霧宗七十二峰的蒼穹之下。罡風獵獵,吹得隋謙破舊的麻衣緊貼皮肉,也讓他第一次得以從這雲端絕頂之處,俯瞰這片仙家氣象。
“看那邊!”雲璃清越的嗓音穿透風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指點自家瑰寶的驕矜,纖指遙點。下方一座奇峰赫然在望,靈霧如乳白色錦緞般繚繞峰腰,峰頂隱沒在更縹緲的雲靄深處,隻透出絲絲縷縷洞府開啟時逸散的精純靈氣光暈。“那是翠微峰,宗門弟子煉氣閉關之所。其內鑿有無數洞府靜室,靈氣之濃,幾近凝液,乃是磨礪神魂、衝擊瓶頸的上上之選。”隋謙凝目望去,但見峰壁光滑如鏡,隱有符籙暗紋流轉,整座山峰如同一塊巨大的、吞吐天地精華的靈玉,散發著清冽而厚重的壓迫感,令他胸腔內凡俗濁氣都為之一滌。
飛劍似靈禽般流暢滑過一道弧線,掠向另一座更為挺拔、氣勢沉凝如古嶽的巨峰。“再往前便是淩霄峰,”雲璃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對知識殿堂的莊重,“宗門傳承之根本所在。峰內矗立著九層青玄玉鑄就的藏書閣,非止功法秘籍如恒河沙數,便是上古失落的道卷殘篇、乃至某些禁忌孤本,據說也塵封於最隱秘的‘無字玉璧’之後。”峰體籠罩在一層淡淡的、仿佛沉澱了萬載歲月智慧的書香與清冷禁製光暈中,無數道若隱若現的符文鎖鏈自塔頂垂落,無聲訴說著此地的森嚴。隋謙的目光驟然熾熱起來,那淩霄峰在他眼中,已然化成了一座由道途真解堆砌而成的無上寶山,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吸引力。
劍勢微轉,一股混雜著濃鬱草木異香與奇異煙火氣的熱風迎麵撲來,幾乎讓人口舌生津。“那邊,”雲璃的語調難得地柔和下來,似帶著一絲親昵,“便是藥王峰了。看那峰頂吞吐不息的七彩丹霞,是大型煉丹房‘赤鼎閣’晝夜不息的爐火靈光。峰腰至山腳,層層疊疊被龐大禁製籠罩的,便是宗門根基之一的‘驚蟄苑’藥圃。萬千靈藥於此吞吐日月精華,有些珍品葉片上凝結的露珠,凡人飲下一滴便能延壽十載!”她眼波微動,似乎想起了苑中某種心愛靈植。隋謙默默點頭,心頭悄然盤算,目光掃過那片被濃鬱靈霧包裹、生機盎然如同碧玉翡翠般的區域,一絲對丹火玄妙的模糊憧憬悄然萌發。
“瞧!”雲璃的聲音忽而帶上一絲神秘的低語,引導隋謙望向一座奇特的孤峰。那山峰陡峭如削,通體黝黑如玄鐵,表麵天然生成無數繁複莫測的溝壑紋路,更有道道玄奧莫測、明滅不定的能量光流在山體表皮下隱晦遊走。“靈紋峰!符師陣師的心血薈萃之地。洞府中日夜不息篆刻的,不僅是畫符黃紙,陣法羅盤,已然精研至金石靈玉、甚至虛空本身的銘文!或引動九天雷火,或挪移乾坤困鎖強敵,化天地偉力為己用,一念生滅,詭譎難測。”雲璃寥寥數語,卻為隋謙推開了一扇通往詭秘玄奧大門,令他心頭凜然,對那靈紋交織的禁地充滿了無盡的好奇與敬畏。
流光不斷穿梭於這七十二峰構建的恢弘畫卷。雲璃駕輕就熟地指點著各峰功用:幽蘭峰清幽雅致,專為女弟子辟設;雲隱峰肅殺深藏,宗門戍衛如鐵鷹蟄伏;主峰山門廣場更是煌煌氣象,與壯闊的演武堂、丹室繚繞藥雲、器室蒸騰火氣的側殿群相接壤,無聲昭顯著玄霧宗統禦一方、萬載不墜的磅礴底蘊。
最終,那道橫亙天地的金光流虹劃破雲層,開始沉降。眼前景象一變,一座被虯結如龍、流淌著幽藍微光的千年靈鬆密密掩映的側峰映入眼簾。飛劍如倦鳥投林,無聲無息地滑入遮天蔽日的鬆蔭之下,穩穩落在一方青玉鋪就的庭院之中。古鬆蒼勁,鬆針泛著金屬般的光澤,將峰頂襯得幽深靜謐。
飛劍輕盈地落在一處青玉鋪就的雅致小院中。院中奇花異草,靈氣盎然,一汪小小的靈泉汩汩流淌,霧氣蒸騰。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清冽的草木香,沁人心脾,與青林村那混雜著泥土和炊煙的氣息截然不同。
腳踏實地的瞬間,隋謙緊繃的身體晃了晃,腳下虛浮,仿佛還殘留著飛行的失重感。飛劍的震顫徹底消失,堅實地麵帶來的安全感卻未能驅散他因緊張而緊繃的本能。那漫長飛行中死死環抱雲璃腰肢的雙臂,此刻依舊僵硬地停留在原位,仿佛長在了那纖細的月白雲紋布料上——這是他在萬仞高空唯一的依憑。
“咳、咳。”兩聲刻意放重、帶著提醒意味的清脆咳嗽,清晰地在他耳畔響起,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
隋謙如同被一道細微的電流擊中,渾身猛地一僵!仿佛大夢初醒,巨大的窘迫感瞬間炸開。他幾乎是驚跳般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原先下意識緊摟著雲璃纖腰的手也如被火燒般鬆開,兩手因為長時間全力緊繃而顯得異樣僵硬,手掌處還殘留著衣料的柔順紋理和那份幾乎烙進皮膚的、屬於少女軀體的溫熱觸感。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耳根那難以忽視的灼熱。
雲璃步子輕盈,月白雲紋的衣袂飄飄,走進那靈鬆偉岸的陰影裏,回眸對隋謙道:“此處便是落霞峰了。”她頓了頓,目光微轉,掠過峰頂一處更為縹緲的殿宇輪廓,語氣帶著一絲自然而然的底氣,卻又隱去了幾分,“宗門大長老雲滄瀾的居所便在此峰,”她似是不經意地抬手,指間方向隱約可見青瓦飛簷掩映於靈霧,“嗯…峰頂那片稍小的院落,則是我的住處。”言語間點到為止,並未點破雲滄瀾的父女關係,隻留一絲令人自行揣度的餘地,仿佛不願讓這凡俗少年覺得她淩駕於雲端。
“小姐回來了!”一個穿著淺綠色侍女服飾、麵容清秀的少女聞聲從廂房快步走出,對著雲璃恭敬行禮,眼角餘光飛快地掃過隋謙,帶著毫不掩飾的驚訝和審視。那目光如同細針,刺在隋謙破舊的麻衣和滿身的狼狽上。
雲璃隨意地擺擺手,指著隋謙,語氣恢複了慣有的驕縱,帶著不容置疑的吩咐:“小梅,帶他去雜役房安頓。以後他就是本小姐新收的侍從,專司…嗯,打理‘驚蟄苑’的藥圃和搬運些粗重器物吧。給他找身像樣的雜役衣服,這身破爛,看著礙眼。”她嫌棄地瞥了一眼隋謙沾滿泥汙草屑的褲腳。
“是,小姐。”小梅應道,轉向隋謙時,臉上那點恭敬瞬間收斂,換上了屬於內院管事侍女的標準冷淡,下巴微抬,“跟我來吧。”
落霞峰的雜役房位於山陰一處僻靜的角落,幾排低矮的石屋緊挨著山壁,潮濕陰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黴味和汗味。與驚蟄苑的清雅靈氣相比,這裏如同另一個世界。
小梅推開一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裏麵是簡陋的通鋪,光線昏暗。幾個穿著灰色雜役短衫的漢子正圍著一張破木桌低聲說話,見有人進來,立刻停下話頭,目光齊刷刷地投來,帶著好奇、漠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排斥。
“喏,你的鋪位,最裏麵那個。”小梅指著通鋪盡頭一個緊鄰著冰冷石壁、光線最暗的位置,語氣平板無波,“被褥自己去庫房領。衣服在這。”她將一套同樣灰色的、粗糲紮手的雜役短衫和布鞋塞到隋謙懷裏,布料粗糙得如同砂紙。“記住,驚蟄苑卯時初刻點卯,誤了時辰,仔細你的皮。峰內規矩,不該去的地方別瞎逛,不該看的東西別亂瞧,惹出禍事,沒人保你。”交代完畢,她不再看隋謙一眼,轉身離去,留下一個冷淡的背影。
門被帶上,雜役房內短暫的寂靜被打破。幾個雜役的目光肆無忌憚地在隋謙身上掃視,看著他蒼白疲憊的臉、洗得發白的破舊麻衣、以及懷裏那套刺眼的灰色雜役服。
“喲,新來的?怎麽這副德性?被山下的野狗攆了?”一個身材粗壯、滿臉橫肉的漢子嗤笑一聲,語氣輕佻。
另一個瘦高個,眼神透著市儈的精明,接口道:“看這細胳膊細腿的,能扛得動驚蟄苑的靈土筐麽?別是走了什麽狗屎運,攀上高枝兒了吧?”話語裏帶著明顯的酸意和試探。
隋謙沉默地抱著衣服,走到通鋪盡頭那個最陰暗潮濕的角落。他無視了那些或嘲弄或審視的目光,將粗硬的雜役服放在冰冷的鋪板上。手指拂過那粗糙的布料,觸感冰冷而陌生。
他緩緩坐下,背脊依舊挺直,靠在冰涼潮濕的石壁上。窗外,是玄霧宗內門清冷的月光,灑在遠處靈氣氤氳的山巒和隱約可見的華美殿宇輪廓上,仙氣縹緲。而雜役房內,隻有油燈昏暗的光暈,映照著幾張麻木或刻薄的臉,以及彌漫不散的陰冷黴味。
隋謙閉上眼,竟能感知到心口深處,那截沉寂的龍骨,卻在此刻極其微弱地跳動了一下,一絲若有似無的暖流,如同黑暗中的星火,悄然滲入他那因過度透支而瀕臨崩潰的四肢百骸。與此同時,識海深處,燼淵那壓抑著怨毒的狂笑,如同夜梟般低低響起,而玄暉冰冷的意誌,則如同一塊亙古不變的寒鐵,沉沉壓下。
一種前所未有的渺小感和陌生感,伴隨著對未來的茫然與一絲隱秘的興奮,瞬間攫住了他。玄霧宗…他,一個毫無靈脈的凡人,真的能在這裏,找到屬於他的那條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