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血息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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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漱玉軒內安魂香的餘韻尚未散盡,卻被一股濃重的藥草苦澀氣息取代。隋謙赤著上身俯臥在雲璃平日小憩的軟榻上,後心那道被破甲符籙撕裂的傷口已被數張閃爍著柔和銀芒的療傷符籙覆蓋。符籙邊緣,絲絲縷縷帶著腥氣的黑氣正被緩緩逼出,消散於空氣之中。他呼吸平穩了許多,隻是臉色依舊蒼白如冷玉。
    “算這小子命大,”蘇清玨坐在一旁的靈玉凳上,指尖撚著一枚剛換下的、邊緣焦黑的符籙殘片,鏡片後的目光專注地審視著其上黯淡的靈紋,“那破甲符蘊含的‘蝕靈陰煞’歹毒異常,專破護體罡氣。若非他‘鑄鐵境’根基已成,筋骨皮膜堅韌遠超凡鐵,這一下就不是皮肉傷,而是蝕骨斷筋,本源重創了。”她語氣平淡,帶著研究者審視實驗樣本般的冷靜,“好在符籙威能大半被他體魄硬抗,殘餘煞氣用這‘清元愈體符’拔除便無大礙,靜養幾日即可。”
    雲璃抱著手臂倚在窗邊,月光勾勒出她緊繃的側影。她聞言,唇角勾起一抹極其刻薄的弧度,聲音像是浸了冰碴子:“嗬,那還真是要‘多謝’蘇師姐手下留情了!若非師姐‘點到即止’,我們隋謙這條小命,怕是早交代在試法坪上了吧?”
    蘇清玨眉頭都沒動一下,仿佛沒聽出那話裏的刺,反而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測試自然要力求真實,否則如何探知極限?他既選擇此路,便該有承受反噬的覺悟。況且,”她抬眼,目光掃過雲璃,“若非我及時收手,那後續幾張‘裂魂符’一旦激發,後果才真不堪設想。”
    “你!”雲璃被噎得俏臉一白,指尖金芒微閃,腰間金翎劍嗡鳴欲出,最終還是強壓下去,隻狠狠瞪了蘇清玨一眼,轉身走到榻邊,看著隋謙背上那漸漸收口、隻餘淡淡紅痕的傷處,眼中怒火漸消,化作複雜難言的心緒。
    隋謙掙紮著想起身,被雲璃一把按住:“亂動什麽!老實趴著!”語氣雖凶,動作卻放輕了。
    “小姐…蘇師姐,我…無礙了。”隋謙聲音還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沉穩。體內那被撼動的“鑄鐵”根基在符籙溫養下正緩慢彌合,澎湃的力勁如同退潮後重新積蓄的海水,在四肢百骸深處汩汩流淌,帶來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無礙就好,”雲璃哼了一聲,隨即正色道,“既然踏入了這門檻,有些東西就得學起來了。首先便是這‘神識’!”她指尖一抬,點在隋謙眉心,一縷清涼溫和的氣息瞬間湧入,“閉眼!凝神!別用眼睛,用你的意念去‘看’我!”
    隋謙依言閉目,心神沉靜。那股新生的、微弱卻堅韌的神識之力如同無形的觸角,小心翼翼地探出。起初一片混沌,如同蒙昧初開。漸漸地,一個散發著柔和光暈的輪廓在黑暗中勾勒出來——是雲璃!她的輪廓清晰,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充滿生機的翠綠色光暈,如同初春新發的嫩葉,輕盈流轉。這光暈並不刺眼,卻穩定而真實。
    “看清了麽?”雲璃的聲音直接在識海中響起,“這便是神識探查下的靈力顯化!人族靈修,無論何種靈根,靈力皆顯翠綠之色!我周身這層淡薄翠光,便是練氣期的靈力濃度!神識強弱,決定你能‘看’多遠、多清晰,但顏色的本質不會變。”
    隋謙心神微動,神識的觸角下意識地轉向一旁靜坐的蘇清玨。
    一股遠比雲璃強大、凝練、厚重數倍的氣息瞬間撞入感知!如果說雲璃的靈力翠光如同薄霧,蘇清玨的氣息則如同一泓深邃的碧潭!那翠色濃鬱、沉凝,幾乎化為實質,散發出淵深似海、堅不可摧的磅礴威壓!這威壓讓隋謙的神識本能地一縮。
    “築基境。”蘇清玨清冷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一種對自身力量的漠然,“靈力凝液,濃度遠勝練氣。你的神識太弱,莫要強行窺探高階修士靈力核心,易遭反噬。”她的話如同冰冷的符咒,瞬間切斷了隋謙那點不自量力的探查。
    隋謙收回神識,緩緩睜開眼,眼底殘留著震撼。這便是仙門修士的力量層次麽?翠光濃淡,便是境界高低!而自己…
    “再看看你自己!”雲璃命令道。
    隋謙再次閉目,神識內視。體內奔湧的是沛然雄渾的力勁洪流,沉重如鉛汞,在筋骨皮膜間咆哮奔湧,帶來爆炸性的力量感。然而,當他嚐試以神識“外視”己身時,反饋的景象卻讓他心頭一沉——體表之外,一片沉寂!沒有一絲一毫屬於靈力的翠芒透出!仿佛他依舊是那個靈脈閉塞的凡胎!
    但當他神識沉入體內,深入那奔湧的力勁洪流時,一種截然不同的景象出現了!那赤紅如熔岩的力勁核心,竟透出一種深沉、厚重、帶著蠻荒氣息的——深紅色!這深紅,如同凝固的岩漿,又似凶獸搏殺後的血痂,與雲璃、蘇清玨身上那生機勃勃的翠綠靈力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深紅…”隋謙喃喃自語,睜開眼,帶著一絲茫然看向兩人,“我體內…是深紅色的…”
    “深紅?!”蘇清玨鏡片後的目光驟然銳利如針,“人族靈修,靈力顯翠綠。這深紅…從未聽聞!莫非…這便是體修獨有的力勁顯化之色?”她猛地站起,幾步走到隋謙麵前,強大的神識毫不客氣地掃過,“體表依舊無光!但若神識能深入你體內…這深紅便是破綻!”
    “連體表靈力顯化都無…”雲璃眉頭緊鎖,目光在隋謙身上和蘇清玨之間逡巡,“蘇師姐,你我探查皆是如此。可高階修士神識浩瀚,或能看出更深層異樣?”一個念頭在她心中升起,帶著孤注一擲的意味。她纖指猛地一掐腰間金翎劍柄上某個隱秘的符印!
    嗡!
    一道極其微弱卻帶著獨特韻律的金色神念烙印,自劍柄飛射而出,瞬間穿透漱玉軒禁製,消失在天際。
    不過數息,一股浩瀚如海、帶著山嶽般沉穩威嚴的神識,便毫無征兆地降臨漱玉軒!空間仿佛瞬間凝固。雲滄瀾的身影並未顯現,唯有那宏大溫和的聲音直接在三人識海中響起:
    “璃兒?何事如此急切動用神念烙印?”
    雲璃心頭一跳,臉上瞬間堆起嬌憨的笑容,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急切和一絲撒嬌:“爹爹!您快看看這位隋…隋小兄弟!”她一指榻上的隋謙,語速飛快,“他是蘇師姐帶來的…呃…遠房子侄!蘇師姐說他靈脈上好,是塊璞玉!可不知為何,遲遲無法引氣入體,進入練氣期!女兒和蘇師姐都束手無策了,您快給看看,他體內究竟是何狀況?”
    那浩瀚的神識如同無形的潮水,瞬間掃過隋謙全身,其速度之快、覆蓋之廣,遠超蘇清玨與雲璃的探查,仿佛將他從裏到外瞬間透視了一遍!
    “嗯?”雲滄瀾的聲音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訝異,隨即化作溫和的笑意,“原來為此事。璃兒莫急,蘇師侄也無需擔憂。這位隋小兄弟體內並無異樣,經絡暢通,氣血旺盛,隻是…”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似乎…少了些引動天地靈氣的‘契機’。根骨紮實,沉心修煉,厚積薄發,或遲或早,自有水到渠成之日。”他的結論輕描淡寫,仿佛在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接著,那宏大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轉向:“璃兒,蘇師侄,倒是你們二人,怎麽突然玩到一處去了?一個輾轉於各峰之間,一個常年幽居璿璣洞…雲璃你不好好精進修為,三年後那‘蝕骨荒域’開啟在即,屆時…”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爹爹!”雲璃不等父親說完,立刻嬌嗔著打斷,小臉皺成一團,帶著被說教的不耐煩,“女兒這不是在向蘇師姐請教符籙之道嘛!也是為了三年後做準備呀!您老人家日理萬機,這點小事就不勞您費心啦!快忙您的去吧!”她一邊說,一邊仿佛嫌父親嘮叨般,在識海中“推”著那股浩瀚神識。
    雲滄瀾似是被女兒的嬌蠻逗笑,無奈地歎了口氣:“你這丫頭…罷了,你們年輕人自行交流便是,切記莫要荒廢正業。”那浩瀚如海的神識如來時般悄無聲息地退去,漱玉軒內凝滯的空氣瞬間恢複了流動。
    雲璃方才讓雲滄瀾探查的一幕在腦海中閃過——父親那浩瀚如海的神識掃過隋謙體表,如同拂過一塊頑石,波瀾不驚,未曾深入。但若是有心人刻意探查其體內…這深紅力勁,便是明晃晃的異類標記!
    “還需想辦法遮掩……絕不能讓人發現這深紅異力!”雲璃斬釘截鐵,憂色重重。
    蘇清玨指尖翻動著璿璣萬象盤記錄的深紅力勁數據,對雲璃的警告隻是漫應一聲。目光落在隋謙身上,帶著研究的狂熱:“既然有‘力勁’,或可嚐試操控外物?靈力能禦物,力勁…未必不能模擬其形。”她屈指一彈,一枚鴿卵大小、圓潤的青石從案幾上飛起,懸浮在隋謙麵前,“試試,用你的‘意念’,引導你體內的那股深紅力量,將它包裹、托起這石塊。就像…隔空取物。”
    隋謙凝神,目光鎖定那枚青石。意念沉入丹田,催動那深紅如熔岩的力勁洪流。一股沛然巨力瞬間湧向手臂!他下意識地五指虛空一抓!
    噗!
    沒有隔空攝物,隻有一聲沉悶的爆響!那枚懸浮的青石,竟在他意念鎖定、力勁勃發的瞬間,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掌狠狠攥住,轟然爆裂!化作一蓬細密的石粉,簌簌飄落!
    雲璃:“……”
    蘇清玨:“……”
    隋謙看著掌心殘留的、一絲迅速消散的、深紅如血的氣息,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
    “力勁…太剛猛,不懂收斂。”蘇清玨下了判斷,又彈起一塊石頭,“再來!把你的力勁想象成水,不是砸出去,是‘流’過去,‘包裹’它,要輕,要柔,如同觸碰初生蝶翼。”
    隋謙深吸一口氣,摒棄了所有發力攻擊的念頭。意念再次沉入,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從那奔騰的深紅洪流中,極其緩慢、極其輕柔地抽離出一絲細若遊絲的力勁。這過程如同在火山口取一縷岩漿,稍有不慎便是反噬。他額角滲出細汗,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縷絲線上,緩緩探向第二枚青石。
    近了…更近了…
    那縷微不可查的深紅力勁絲線,終於如同最溫柔的觸手,輕輕地、完全地包裹住了青石。
    動了!
    在隋謙屏住呼吸的注視下,在雲璃和蘇清玨略帶訝然的目光中,那枚青石微微顫了顫,隨即,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掌托住,穩穩地、緩慢地懸浮起來!
    成了!隋謙心中湧起一陣奇妙的成就感,意念微動,那青石便隨著他心念牽引,在空中笨拙地上下翻飛,左右盤旋。
    “好!有門!”雲璃眼中一亮,看著那在空中笨拙飛舞的青石,隋謙對力勁的精細操控初現成效。然而,她臉上的喜色還沒掛穩,小嘴就立刻撅了起來,眉頭更是擰成了疙瘩。
    “不對不對!控個石頭算什麽本事!你這身古怪力氣一動彈,”她手指幾乎要戳到隋謙鼻尖上,“我神識掃過去,看得清清楚楚!你身上冒紅光!血糊糊的那種!跟我和蘇師姐身上的翠綠靈氣根本不是一回事!”
    她煩躁地在原地轉了個圈,寬大的雲紋袖擺甩得呼呼作響,手指用力地敲打著窗欞,發出急促又惱人的“篤篤篤”聲:“這蠢豬!這要是讓別人看見了怎麽辦?啊?你這紅彤彤的玩意兒,一看就不是正經修士的靈力!別人還不把你當妖怪抓起來?或者當寶貝搶了去丟爐子裏研究?到時候你小命還要不要了?總不能讓你裝一輩子啞巴,連力氣都不敢使吧?”她猛地停下,瞪著蘇清玨和隋謙,漂亮的眼睛裏又是著急又是火大,活像隻炸了毛的貓。
    蘇清玨鏡片後的目光也沉了下來。她方才專注於觀察控物本身,此刻經雲璃這麽一通嚷嚷,立刻反應過來,神識再次仔細掃過隋謙催動深紅力勁時的狀態——果然!那股力量一運轉,一種深沉、厚重、帶著蠻荒凶戾氣息的深紅色“光暈”,便如同水下的暗流般在他體表隱隱波動!這絕非靈力,卻擁有類似的外顯特征,且顏色詭譎!
    “深紅…確鑿無疑。”蘇清玨的聲音帶著研究者的冷靜,卻掩不住一絲棘手感,“此力勁外顯之色,與妖族之紫、魔族之黑、龍族之金皆不相同,自成一道,前所未見。一旦外泄,便是明晃晃的異類標記。如何遮掩這力勁外放時的異象,同時又能讓他正常修煉使用,是當前最大難題。”
    三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漱玉軒內隻剩下符籙微光閃爍和窗外靈鬆枝葉的沙沙聲。雲璃咬著下唇,氣鼓鼓地來回踱步,嘴裏還無意識地嘟囔著:“藏起來…得把這紅彤彤的玩意兒藏起來…像霧影爺爺藏於雲霧那樣…或者像爹爹收斂威壓…”她越想越煩躁,“可這又不是靈力威壓…是實打實的‘顏色’啊!有什麽功法能把這鬼顏色蓋住呢?”
    她眉頭緊鎖,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被隋謙捏碎的石粉,掃過案幾上散落的符籙碎片…忽然,她的視線定格在某個虛無的點上,靈動的眼眸猛地亮了一下,仿佛抓住了什麽關鍵:“功法…隱藏…對了!藏經閣!墨昀師叔!他管著那麽多古裏古怪的典籍,說不定…”
    忽然!
    她腳步猛地一頓,靈動的眼眸如同撥開雲霧的星辰,瞬間亮得驚人!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異想天開的念頭,如同劃破夜空的閃電,驟然劈開了她腦海中的混沌!
    一個即將被遺忘的記憶瞬間擊中了她!那天在藏經閣,墨昀師叔語重心長的話語仿佛又在耳邊響起:“《清微導引訣》…雖是最基礎的引氣法門,卻是打熬靈力操控、吸納天地靈氣的根本…萬丈高樓平地起啊…”
    “清微導引訣!”她幾乎是喊了出來,手忙腳亂地從儲物袋中翻出那本灰撲撲、毫不起眼的功法書,“我怎麽把它忘了!這最基礎的引氣法門,練氣弟子用它吸納天地間稀薄的靈氣,煉化為自身翠綠靈力!隋謙!”
    她將玉簡塞到隋謙手中,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你如今既能聚力出體,形成類似‘外放靈力’的力勁場!試試看,用這《清微導引訣》的法門,不要引氣,而是嚐試引導、轉化你外放出的那些深紅力勁!將它們…變為成翠綠的靈力!哪怕隻有一絲!”
    這個念頭堪稱異想天開!靈力乃天地靈氣煉化;力勁源自肉身根骨。兩者本質迥異!
    蘇清玨鏡片後的目光驟然銳利起來,帶著前所未有的探究光芒:“……大膽!卻值得一試!快!”
    隋謙將書冊懸於身前,心神沉入其中,不斷翻閱。這基礎法門果然淺顯,核心便是“引氣入體,周天煉化”。他盤膝坐好,閉目凝神。他不以書中法門試圖引動外界稀薄的靈氣,而是將意念沉入自身。
    丹田內,深紅如血的力勁洪流緩緩奔騰。他小心翼翼地從中分出一縷,極其緩慢地引導著它,沿著《清微導引訣》所載的最基礎行氣路線——手太陰肺經,緩緩向上遊走。力勁所過之處,經脈傳來微微的鼓脹灼熱感。
    當這縷深紅的力勁艱難地運行至指尖時,隋謙依照法訣,嚐試將其“外放”,同時心中觀想《清微導引訣》煉化靈力之境。
    嗡!
    一縷極其微弱、卻真實不虛的深紅色氣息,如同搖曳的血焰,自隋謙指尖緩緩透出!這氣息暴烈、灼熱,帶著沉重的質感,與靈力的輕盈靈動格格不入!
    “力勁外顯!紅色!還是不行!”雲璃神識掃過,失望道。
    “別停!運轉導引訣!煉化它!想象它被‘提純’,被‘轉化’!觀想雲師妹與我的靈力狀態!”蘇清玨的聲音帶著一絲急促。
    隋謙咬緊牙關,全部心神都投入那縷外放的深紅力勁之中。他強行摒棄其剛猛暴烈的本質,以《清微導引訣》的法門,意念瘋狂催動,試圖將其“染色”、“重塑”!
    時間仿佛凝固。那縷深紅氣息在指尖劇烈地明滅、掙紮,如同被投入染缸的凶獸!
    就在雲璃幾乎要放棄時,異變陡生!
    那縷深紅的氣息核心,一點極其微弱的翠綠色光芒,如同在血泊中掙紮萌發的草芽,驟然亮起!
    緊接著,深紅如同潮水般褪去!那一點翠芒頑強地蔓延、擴散、吞噬!雖然艱難,速度緩慢,卻堅定不移!幾個呼吸間,指尖那縷暴烈的深紅力勁,竟被硬生生轉化為一道溫潤、靈動、充滿勃勃生機的翠綠色靈力流!雖然微弱,卻精純無比,散發著與雲璃身上一般無二的草木初生之氣!那翠光,與練氣修士的靈力之光,一般無二!
    “練氣二層!翠木靈力!”雲璃失聲驚呼,神識反複掃過,確認無誤!那精純的翠綠色靈力氣息,濃度與練氣初期修士一般無二!體表也終於透出了一層淡薄的翠綠光暈!
    蘇清玨鏡片後的雙眸爆發出足以熔金化鐵的光芒!她一步上前,指尖數道探查符文化作流光沒入隋謙體內:“妙!妙極!以深紅力勁為‘源’,以導引訣為‘染缸’,竟真能煆燒模擬出翠綠靈力的表象與濃度!以力勁為源催生靈力,此等轉化堪稱完美!”她看向隋謙,如同看著一件顛覆修真常理的曠世傑作,“此法可行!隋謙,速速運轉此法,將你周身外溢的力勁場盡數轉化為這‘翠靈之力’!”
    隋謙心神激蕩,依言而行。體內深紅力勁奔湧,沿著《清微導引訣》的路徑急速運轉、轉化。一層溫潤的翠綠色光暈,漸漸自他體表穩定地透出,淡薄卻清晰,之前那無形力勁帶來的沉重壓迫感徹底消失。此刻的他,在神識感知下,儼然已是一名根基紮實、靈力精純的練氣二層修士!
    “成了!真的成了!”雲璃激動得幾乎要跳起來,連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隋謙不僅能留在宗門,更能光明正大地修煉了!
    然而,這份狂喜隻持續了短短一瞬。雲璃臉上的笑容驟然凝固,明亮的眼眸中迅速蒙上一層複雜難言的陰影。她看著周身翠芒流轉、氣息已然穩固在“練氣二層”的隋謙,再看看自己——同樣是練氣中期,可眼前這個少年,兩個多月前還隻是個在寒潭中血肉模糊、瀕臨死亡的凡俗!如今不僅踏上了仙途,更是在戰力上…將自己遠遠甩在了身後!那能硬撼築基術法的體魄,那匪夷所思的成長速度…
    一股強烈的、前所未有的緊迫感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上她的心頭。自己身為大長老之女,自幼資源不缺,卻…懈怠了麽?
    蘇清玨敏銳地捕捉到了雲璃眼中那瞬間黯淡下去的神采。她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鏡片,鏡片後的目光掃過雲璃緊抿的唇角和微微攥起的拳頭,又瞥了一眼周身翠芒內斂、氣息沉凝的隋謙,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極其罕見的、帶著促狹意味的弧度。
    “嘖,”她清清嗓子,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兩人耳中,“如此一來,隋道友這‘練氣二層’的修為表象,可是實打實的了。”
    蘇清玨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鏡片,鏡片後的目光掃過隋謙沉凝的氣度,又落在雲璃瞬間警惕起來的俏臉上,話鋒一轉,帶著研究者特有的嚴謹分析道:“不過,若論真實戰力,以他能硬撼築基術法的體魄根基,當可比擬築基修士。”
    她頓了頓,看著雲璃微微睜大的眼睛,慢條斯理地繼續道:“按宗門規矩,同階修士,達者為先。私下場合,雲師妹你喚他一聲‘隋師兄’,才不算逾矩。”
    她刻意在“私下場合”和“隋師兄”幾個字上加重了語氣,目光帶著一絲促狹,卻又隱含著一份認真的考量。
    “至於在外人麵前嘛…他這‘練氣二層’的修為擺著,你自然還是他的‘雲師姐’。如此,既全了規矩,也…嗯,給咱們這位‘隋師弟’留點麵子,免得他初入宗門就被架在火上烤,如何?”
    隋師兄這三個字如同滾油滴入冰水!
    “蘇清玨!你…你胡說什麽!”雲璃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俏臉漲得通紅,羞惱交加地瞪著蘇清玨,又氣鼓鼓地剜了旁邊一臉無辜的隋謙一眼,“他…他這算什麽師兄!不過是…是走了狗屎運的障眼法!我…我才不要…”
    她想反駁,卻一時語塞,那硬撼築基期法術的實力可是親眼所見,隻能氣得跺腳。
    隋謙看著雲璃那副又羞又惱、恨不得撲上去咬蘇清玨一口的嬌憨模樣,再看看蘇清玨鏡片後那分明混合著戲謔、認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體貼的複雜神情,心中不由莞爾。
    “哼!”雲璃從羞惱中掙脫出來,下巴一揚,努力找回屬於大長老千金的驕矜,“閉關!本小姐這就回去閉關!好好沉澱!到時候定要你們刮目相看!蘇師姐你等著瞧!還有…隋…隋謙!”她終究沒能把“師兄”二字叫出口,隻是瞪了隋謙一眼,語氣帶著不甘的倔強,“你也別得意太早!”
    她頓了頓,神色認真了幾分,仿佛在給自己打氣,又像是在宣告決心:“爹爹也說了,三年後那‘蝕骨荒域’便要開啟,那可是四十年一遇的大機緣!裏麵據說藏著築基大道的關鍵資糧!爹爹嚴令我必須加緊修煉,屆時需得練氣後期方可進入。聽說這次同行的,除了林逸師兄,還有那個…那個在練氣期足足磨了四十多年的‘天才’古河!”
    “練氣四十多年?”蘇清玨鏡片後的目光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刻板的評價,“若非蠢鈍如石,便是另有所圖。這等壽元,尋常修士早已築基。”
    “聽說他並非不能突破,”雲璃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神秘,“似乎是宗門高層的意思,讓他特意壓製境界,就為了這次蝕骨荒域之行!好像裏麵有什麽東西,需要他這種‘底蘊深厚’的練氣士才能掌握…”她搖了搖頭,顯然也知之不詳。
    蘇清玨對此似乎興趣不大,她的注意力很快轉回隋謙身上:“宗門安排,自有其道理。倒是隋謙…”她轉向隋謙,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規劃,“你既已踏上此道,根基初成,再回雜役房已不合適。我璿璣洞深處尚有幾間閑置的符室,清幽僻靜。騰出一間予你修煉…不過舉手之勞。”
    “什麽?!”雲璃如同被踩了尾巴,瞬間跳了起來,俏臉再次漲紅,指著蘇清玨又驚又怒,“你…你們孤男寡女的!竟要讓他住在你璿璣洞裏?!這…這成何體統!”
    蘇清玨眉頭微蹙,似乎覺得雲璃的反應莫名其妙,她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帶著純粹理性的分析:“不然呢?難道讓他再回驚蟄苑當雜役?每日搬運靈土,侍弄花草?他如今剛入‘鑄鐵境’,正是需要靜心體悟、鞏固根基之時,更需要有人隨時解惑引導。而我,”她語氣平淡卻帶著強大的自信,“符陣之道不敢說冠絕宗門,卻也登堂入室。修為雖非頂尖,築基後期也足以指點他避開諸多凶險。最關鍵的是——”
    她目光再次灼熱地鎖定隋謙,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學術使命感:“對於體修,尤其是他這種融合了上古龍族法門與妖族淬體之術的獨特路徑,整個玄霧宗,乃至整個淵國,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人比我了解更深、鑽研更透!我璿璣洞內珍材寶丹雖不如雲師妹那裏富貴,但隻要能助他修行,我必傾囊相助,絕無保留!”
    她頓了頓,看向氣鼓鼓的雲璃,又補充了一句,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調侃:“況且,雲師妹大可放心。隋謙如今實力堪比築基期,若我真有什麽‘非分之想’,或者研究手段過於…嗯…激進,他不願意接受,反抗起來,我若強行壓製須得魚死網破,大可不必。如此說來,璿璣洞清靜、安全、資源對口,豈不是他最穩妥的去處?雲師妹,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雲璃被這一連串有理有據、甚至帶著點“自貶”的反問堵得啞口無言。她眼眸快速流轉,小嘴張了張,卻找不到任何有力的反駁點。蘇清玨說得對,雜役房絕對不行,其他地方又無法提供體修所需的特殊指導和環境,璿璣洞…似乎真的是最優選。她氣悶地絞著衣角,最終隻能不甘心地“哼”了一聲,算是默認。
    然而,當她目光掃過蘇清玨那身寬大舊袍也難掩的、曲線豐腴玲瓏的身段,尤其是那飽滿傲人的胸口時,一股莫名的危機感又湧了上來。她猛地轉頭,對著隋謙,眼神帶著警告,聲音刻意拔高:“隋謙!你給我聽好了!璿璣洞是修煉聖地!你給我專心悟道!莫要被…莫要被某些…某些下流的東西勾引了心神,壞了大道根基!聽到沒有!”她意有所指地又飛快瞥了蘇清玨胸口一眼。
    蘇清玨先是一愣,隨即順著雲璃那飛快掠過的視線低頭看了看自己,瞬間明白了這“下流的東西”所指為何。她那張常年沉浸在符籙中、少有表情的溫潤臉龐,第一次清晰地浮現出一抹羞惱的紅暈!
    “雲璃!”蘇清玨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被冒犯的慍怒,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刀,“你…你胡言亂語什麽!誰…誰是下流的東西!符陣之道,浩瀚精深!豈容你這般…這般褻瀆!”她氣得豐腴的身軀都有些微微發顫,手指下意識地攏緊了衣襟。
    “哼!我又沒指名道姓!蘇師姐你急什麽?”雲璃立刻反唇相譏,下巴抬得更高,帶著扳回一城的得意,“莫非是…做賊心虛?”
    “你…!”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隋謙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連忙出聲打圓場:“小姐,蘇師姐!我…隋謙定當潛心修煉,絕不敢懈怠!”他心中哭笑不得。
    璿璣洞中徹夜鑽研的苦思,試法坪上驚心動魄的測試,此刻這漱玉軒內拌嘴置氣又暗藏關切的鮮活…不知不覺間,蘇清鈺那層隔絕世事的堅冰,似乎已在三人這奇異的羈絆中悄然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