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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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點,路知行醒了,毯子濕了一大片。
    做早飯,洗澡,換衣服,出門。
    今天就要決定薛宴辭寫在卡片上的最後兩件事了。
    “爸爸,媽媽醒了嗎?”葉嘉碩瘦了一大圈,小肉臉不再圓嘟嘟了。
    路知行親親兒子的臉頰,“還沒有,今天會有最厲害的醫生,過來給媽媽治病,晚上我們就知道了。”
    照看兩個孩子吃完早飯,路知行放下半卷起的襯衣袖子,穿上西裝,整理好衣角,站在電梯口等著迎接來自北京、上海、華西的專家,這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知行?”
    “裏麵是薛宴辭?”一眾專家裏的某一位指指icu的封閉門,路知行點點頭,始終沒想起這位醫生是誰。
    “總醫院,薛教授剛回國那年。”
    路知行記起來了,眼前這位是薛宴辭在天津醫科大學總醫院做手術時的同事,楊修平,楊主任。
    那時候薛宴辭帶著路知行逢人就挽起他的胳膊,介紹一番這位是無名樂隊的主唱,路知行,我先生。
    薛宴辭介紹路知行,永遠都是先介紹他的職業和工作,再介紹他是她的先生。
    “拜托了。”
    楊修平點點頭,隨其他會診的十二位醫生進去了,五個小時後,路知行作為家屬到會議室聽取會診意見及結果。
    下午三點半,薛家的醫療團隊到了,同這十三位大夫做了交接,最終留下一位北京積水潭的王教授,北京天壇醫院的張教授。
    楊修平臨走前遞給路知行一支珍珠發夾,說是昨天急救護士從薛宴辭手裏取出來的。這支珍珠發夾是路知行送給薛宴辭三十歲那年的生日禮物之一。
    那年吵架吵到要離婚,薛宴辭不肯再花太多心思在女兒身上,路知行隻好將女兒葉嘉念時刻帶在身邊。那個暑假,葉嘉念給媽媽薛宴辭做了珍珠手鏈,路知行給愛人薛宴辭做了珍珠發夾。
    晚六點,薛啟洲回來了。
    路知行打電話給章淮津,請他到醫院一起聽會診結果和治療方案。
    晚七點,塵埃落定,是薛宴辭最後兩件事中的第二件要路知行帶著最好的狀態去見她。
    晚八點,路知行送章淮津和兩位教授離開後,同薛啟洲、薛啟澤一起做最後的決定。
    “知行,小辭這幾年彈琴多嗎?”薛啟洲問一句。
    是的,薛宴辭再也沒有辦法彈鋼琴了,更不會再有機會拿起手術刀上手術台了,連一些精細類的實驗也沒法兒做了。
    路知行答一句,“不多,基本上都是陪孩子的時候會彈一下。”可是,自己已經與她說好退休之後要在家裏一起聯彈、合奏的。她最喜歡的那首《por una cabeza》的大提琴版,自己已經很熟練了,就等著與她的鋼琴合奏了。
    “知行,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小辭你自己決定,但是先不要和爸媽說了。”
    路知行點點頭,他還沒有做出決定。
    “孩子辦休學吧,來廈門這邊讀吧,按照王教授的方案至少要到今年年底才可以。”
    路知行點點頭,表示同意。
    “大哥,請幾個康複訓練的醫生過來配合王教授的工作吧。”薛啟澤說一句。
    薛啟洲點點頭,將手裏的煙頭摁進煙灰缸,“啟澤,這事你去辦,順便找幾個相關專業的護工過來。”
    “大哥,二哥,護工就不用了。”路知行麵無表情的拒絕了,“我來照顧小辭就好。”
    路知行答應過薛宴辭,這一輩子隻給對方看,不許給別人看。薛宴辭那麽愛麵子,她才受不了將狼狽不堪的一麵展露給其他人,路知行明白這些的。
    薛啟洲提醒他一句,“公司的事安排好了嗎?”
    “還沒有,明天上午明安、陳臨、陳讓會過來,我會安排妥當的。”路知行答完話,又補充一句關鍵信息,“北京的電話到了,沒什麽特別的,批了一年病假。”
    薛啟洲點點頭,沒多說什麽。
    葉承櫻嫁入薛家時,薛安厚定過規矩,任何人都不許參與葉家的事,也不許討論葉家的事,除兒媳葉承櫻外。
    後來,薛宴辭也成了那個例外。
    隨著薛宴辭開始接手打理陸港集團的生意,這條規矩變了,薛家可以參與討論葉家生意上的事,但不允許參與。但葉家政治圈子裏的事,仍不被允許參與討論,更不允許任何人提問有關的任何事項。
    這些年,也止步於此。
    按照醫生的推斷,薛宴辭可能會在今晚到明天上午期間恢複意識,醒過來。薛啟洲趕回薛家,將會診結果和治療方案轉告給薛藺禎和葉承櫻。
    “知行,抽一根嗎?”
    路知行接過薛啟澤遞來的煙,走到窗戶前,打開一條縫兒,像薛宴辭前些年那樣,站在窗前吸煙。
    兩年又四個月,那麽多個夜晚,薛宴辭站在窗前吸煙的時候,究竟在想些什麽?在想自己與她的婚姻嗎?也像自己這樣嗎?懷揣著希望等天亮,等太陽升起。
    路知行不知道,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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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總想不通薛宴辭為什麽睡不著,現在路知行明白了,兩天兩夜不睡覺,其實也沒什麽的,熬一熬,也就過去了。
    西褲兜裏的粉色卡片已經被折爛了,已經過中午十二點了,太陽已經升的老高了,薛宴辭還是沒有恢複意識,沒有蘇醒。
    醫生隻說耐心等待,可路知行哪還有什麽耐心?
    他的耐心,早已經在一根接一根的香煙中耗盡了。
    “爸爸,幾點了?”
    “媽媽已經盡了她最大的努力,我們再等一等。”路知行安慰完兒子,又安慰姑娘,可沒有人會安慰他了。
    就像薛宴辭那晚安慰自己一般,沒有人會安慰她了。
    她那一晚心裏該有多痛?
    可自己做了什麽,隻顧著在她懷裏哭,求她再抱抱自己,求她給自己留一句話。
    路知行搖搖頭,自己真不是什麽理想愛人,若是沒有薛宴辭在,所有一切都將毫無任何意義。
    下午三點二十九分,張教授過來傳話,患者恢複意識了,醒過來了,但很虛弱,可以探視十五分鍾。
    還在眾人討論要誰去時,張教授說話了,“患者說了要請她先生過去。”
    她稱呼他為自己的先生。
    “爸爸您有什麽話,我帶給小辭。”
    路知行問遍房間內所有人,漱過口,刷過牙,整理好頭發,係好襯衣扣子,理過衣角,又穿好護士遞來的手術衣,才快步踏進icu的封閉門。
    盡管套著醫院的衣服,帶著醫院的帽子,並不能看出頭發有沒有亂,襯衣是否平整。可薛宴辭說了,要自己帶著最好的狀態去見她。
    自己就應該滿足她的要求。
    隔著厚厚的玻璃,路知行隻看到一個如薛宴辭所說的,全身插滿管子的她。
    睫毛在動,手指也在動。
    “宴辭,他倆過的挺好的。”路知行這句話是在告訴她,陳洪如和李泉都過世了,葉家三代人的事了了。
    路知行看到薛宴辭竭盡全力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個圈,這代表著她知道了。
    爸爸說小辭,你永遠都是爸爸最驕傲的女兒。
    媽媽說小辭,不要怕痛,媽媽一直陪在你身邊。
    大伯母說小辭,等你出院,咱們一起做羊肉稍麥吃。
    大哥說小辭,大哥回來了,大哥就在外麵等你。
    二哥說小辭,大哥又在揍我了,等你來主持公道。
    章章說薛宴辭,好好活著,看看我章淮津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
    姑娘說媽媽,我會照顧好弟弟的,也會管好爸爸的。
    兒子說媽媽,我想聽你讀十萬個為什麽。
    “宴辭,醫生說你完全可以恢複,可以繼續走路,跳舞。但不能爬山了,但沒關係,我們可以去草原、去海邊、去沙漠。胳膊也都可以動,哪裏都可以動,腦袋沒有問題,你還會是個聰明的姑娘。”
    “宴辭,你現在還是一樣漂亮,白白淨淨,隻是做過開顱手術,但創口很小,和你的兩個大拇指指甲蓋一樣大。你頭發那麽多,沒問題的。”
    “宴辭,我一直都在,永遠都在你身邊。”
    “睡一會兒吧,好姑娘,我唱歌給你聽。”
    十五分鍾很長,長到路知行將玻璃那側躺在床上人的模樣刻進心裏最深處,這是自己一輩子都無法被原諒的事。
    如果自己再早一些知道這些事,再早一些說服她同意共同承擔,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了。
    過去的二十二年,薛宴辭心裏有多孤獨有多痛苦,路知行想不到,也不敢想。她就那樣全身插滿管子躺在床上,默默聽著他講話,靜悄悄地流眼淚。
    “媽媽怎麽樣了?她和我說什麽了?”
    “媽媽很好,隻是很累,需要休息。”
    “媽媽和你們兩個說,要聽姥姥、姥爺的話。葉嘉念要按時去上學,累了就休息幾天再去學校,不妨事的。葉嘉碩要自己吃飯,不要其他人喂你,也不要總是要別人抱你。”
    兩個孩子聽了爸爸葉知行的話,高興極了,蹦著、跳著,要爸爸抱,要爸爸抱,要爸爸抱。
    其他人問起薛宴辭的情況,路知行隻說都挺好的,會慢慢好起來的。
    “知行,回家裏住吧,一家人在一起也方便照應。”
    路知行應下大哥薛啟洲的要求,這種時候,爸爸媽媽也很需要自己,自己不能隻顧著和薛宴辭、葉嘉念、葉嘉碩的小家,也要顧著葉家和薛家,更要主持好葉家的事。
    早起,送兩個孩子上學,然後到醫院辦公;中午,到病房門口坐一會兒;下午,仍舊在醫院辦公,等到五點接孩子放學,陪著一家人吃飯。
    晚七點,帶兩個孩子到病房門口,給他們講講媽媽的事情,給他們看看手機裏媽媽的照片。
    晚八點,帶兩個孩子回家,輔導葉嘉念功課,有時作業太多,路知行也會幫著寫一些,就像幫薛宴辭寫作業那樣。
    等到九點半,哄葉嘉碩睡覺;十點半,哄葉嘉念睡覺。
    這樣的日子,路知行過了三周。第四周,薛宴辭轉到特級護理病房,每天都可以探視半小時。
    但薛宴辭每一天都隻和路知行見麵,拒絕除他以外任何人的探視。大家囑托路知行要多拍一些薛宴辭的照片拿回家,他每一次都說,對不起,忘記了。
    薛宴辭很少講話,大多時候都是路知行伏在她床邊,握著她的手,同她講一些家裏的事,孩子的事,生意上的事,也講司淼懷孕的事。
    在特級護理病房第四周的周二,薛宴辭用路知行的手機給所有人發了一條語音。
    爸爸,我很好,就是很困。
    媽媽,我很好,有一點點痛。
    大伯母,我很好,等我出院,咱一起去呼和浩特吃羊肉。
    大哥,我很好,不要再指責二哥了,他沒錯。
    二哥,我很好,已經幫你主持公道了。
    章章,我很好,恭喜你和淼淼有自己的寶寶了。
    姑娘,媽媽很好,你開心最重要,其他的事都交給爸爸去做。
    兒子,媽媽很好,要多吃些飯,快快長大。
    在特級護理病房住滿九周後,薛宴辭轉到私人病房,開始進行康複訓練,隨時可以接受探視。
    可她定下一條新規矩要忙著做康複訓練,隻有每周一上午、每周四下午可以見人,每次隻見兩個人,隻能看她三十五分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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