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片混亂裏，秦雋巋然不動。
    刀光劍影，照得大殿內如同白晝。
    殿外門人聽著裏麵的動靜，看著映亮天空的靈光，甚至開始下注自己能不能看到自家堂主活著走出來。
    龍浪白坐在原地瑟瑟發抖，恨不得鑽到秦雋身後去，女神偉岸的身軀一定能保他平安。看著法器、符紙擦著頭皮過去，知道的是堂主們打急了眼，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要殺了他泄憤。
    龍浪白手裏攥著宮主令，這是他最後的底氣。
    “秦、秦雋……怎麽辦啊！”
    怎麽辦？當然是看著辦。
    這是意外之喜，沒想到竟然能引起高層領導的內訌。本就不堅固的小團體瞬間成了一盤散沙，還要互相捅兩刀。
    秦雋喝了一口苦澀的茶水，緩了緩發澀的舌頭。但即使捅刀，這些人也避開了要害。
    是在打給她看。
    時候差不多了，秦雋放下杯子，站起身來。
    “諸位別急，少主無意追究。”
    眾人：“……”
    那他們打這一場的意義何在？活動筋骨增進感情嗎？
    秦雋：“看到諸位堂主親如一家，魔宮的未來一定大有指望。”
    到底哪隻眼睛看見他們親如一家了？
    係統：“宿主的視力是還沒恢複正常嗎？”
    裴焱鬆開勒住偃月脖頸的手，撣了撣衣袖，想給自己要個清白。
    偃月微微一笑，先發製人，“上個月乙字號老礦坑的護衛工作不是裴堂主負責嗎？”
    裴焱氣得跳起來，“我都受傷了我怎麽負責？屠聖門那老狗趁我不備下藥偷襲，要不是為了手下弟兄，老礦坑怎麽可能被人偷了！”
    “少主！少主你評評理啊少主！偃月！我跟你勢不兩立！”裴焱叫得聲音大，就要來拽龍浪白的手臂。
    龍浪白嗖地一下躥到秦雋身後，順手還把宮主令塞到秦雋手裏，“裴堂主，有話好好說，別急，公道自在人心！”
    殿內局勢分明了，裴焱來的時間最短，跟龍浪白關係最近，跟其他幾個堂主關係平平，是妥妥的嫡係，至於其他人——
    有想自立山頭的，有蹭吃蹭喝混日子的，也有心思野了跟外麵人不清不楚的……
    魔宮如此扁平的組織架構，竟然都被這七個人玩出了後宮金枝欲孽的風範。
    “是啊，有話好好說。”偃月跟了一句。
    裴焱急得眼眶通紅，淚水差點就湧出來了。
    好好說？這怎麽能好好說！
    他就動了這麽一回小心思，受了傷想給自己和手下弟兄撈點好處，現在好處還沒撈著呢，髒水先潑他身上了。
    秦雋瞥開視線，對眼前的混亂無動於衷，等著焦頭爛額的龍浪白自行處理。
    可龍浪白才十四歲，哪兒是能應付這種場麵的人？
    係統：“宿主，我覺得裴焱說的應該是實話。”
    秦雋當然知道裴焱沒有說假話。裴焱出身寒門，曾得大榮皇室知遇之恩，後因不明緣由背叛大榮，走投無路之際來到魔域，被老宮主帶回。
    之後十年裏，是魔宮最兢兢業業那條狗。秦雋看了魔宮的財報記錄，若說七個堂主幹了十件事，其中有八件都是裴焱做的，剩下兩件恐怕還得有一半是裴焱幫忙做的。
    有點本事但出身不好，努力工作想要證明個人價值，但又總是不得章法。這樣的人往往會成為高段位者手裏的棋，費盡心思也爬不上高位，隻能夾在中間受氣，還覺得是時運不濟。
    是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牛馬，這樣的人最適合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他還會覺得是付出終有回報，對你感恩戴德。
    係統：“宿主，為了生命健康著想，初來乍到建議謹慎做人，你現在修為盡失小心被揍。”
    此時，其他幾位堂主開始站到裴焱這邊：“少主，裴堂主說得是真的，這是意外，還請少主不要過分追究，別傷了和氣。”
    被所有人當成空氣的幕後推手秦雋，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認為他們說得對。
    現在內訌結束，該一致對外解決她這個問題了。
    龍浪白又把宮主令往她手裏塞了塞。
    秦雋終於開口了：“諸位，是這樣的。我受少主委托辦事，以上提到的隻是局部問題——”
    剩下六個堂主瞬間安靜，惟獨裴焱，停了哭嚎，倏地扭頭看向同僚，“你們誰還瞞了什麽問題？”
    其他人眉梢抽了抽。
    嘿！剛剛還幫裴焱你小子說話呢，現在就給他們火上澆油是吧？
    神經再度緊繃，生怕秦雋又抖落出什麽不得了的事來。
    秦雋拿起擺在身前的幾張紙，“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宮主出關之前，把賬算清，至少要做平。少主日後是要接手魔宮的人，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魔宮能夠走向更高的巔峰。”
    一層又一層高帽，戴得龍浪白都快站不住腳了。
    “因此，少主決定在魔宮施行改革。”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匯集到龍浪白身上。
    就是你小子不仁義想收拾老功臣？還找了個來路不明的刺頭搞師出有名這套？
    龍浪白勉強微笑，他要是不收拾老功臣，等他奶奶出來，該被收拾的就是他了。
    ……
    沉默，還是沉默。
    這半年來，龍心婆婆時常閉關，龍浪白管理魔宮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但不管他怎麽管理，都跟個擺設一樣，怎麽突然就要幹活了？
    魔域之中，各家頭領多半都是甩手掌櫃，各方勢力都是一盤散沙，自掃門前雪，隻顧得上眼前。正所謂大樹底下好乘涼，魔宮手底下有礦洞，有資源，來的人也就奔著這點東西，沒人想好好幹活。
    至於被抓來的人？
    別鬧事就行，魔宮是有上岸的門路，可五百年來，能上岸洗白的又有幾個呢？
    來過魔域的人，這輩子注定不可能有清白的未來，連命都不知道有幾年好活。
    在這地方，誰都是混日子而已，那麽拚做什麽？混一天算一天，混兩天算兩天，朝不保夕，死了也不過爛命一條，在魔域這鬼地方發爛發臭，哪兒會有人在意？
    這是魔域中每個人的想法。
    秦雋這是要做什麽？
    “根據少主指示，日後魔宮的管理製度改革、增產提效以及創新創效都要提上日程，要在日益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站穩腳跟。現在，麻煩各位堂主對齊一下顆粒度，形成一個簡單的共識，為下一季度工作找準抓手做準備。”
    龍浪白很想說自己沒說過這些，可想起自己還沒完成的任務，隻能含淚點頭，承認自己是那個慘無人道的缺德上司。
    係統：“宿主，什麽是顆粒度？”
    秦雋忽視係統，繼續說：“當然，少主也製定了一係列英明神武的獎勵製度和考核晉升製度。七日後管理層將召開下一次周例會，到時會仔細查看各位提交的關於過去工作的述職報告以及下季度規劃，並製定詳細的魔宮管理條例。”
    “內容包括業務線認知與分析、人才團隊組建構想、業務構思和戰略預測，以及你們下一季度的業務方向、業績預期，我會根據你們的OKR完成度……就是你們述職報告裏寫得內容和實際完成情況的對比進行績效考核，作為年度評級依據。年度評級獲得甲上的人，將得到不限於礦坑開采分紅權、靈石獎勵、法器獎勵等實際物品。”
    “還有什麽問題嗎？沒問題就散會。”
    裴焱：“我有問題。”
    第一次見到會在散會時刻說自己還有問題的員工。
    秦雋：“……說。”
    她估了下現在的時辰，希望裴焱不會耽誤她寶貴的時間。考慮到草台班子的現狀，勉強可以允許他們占用一點。
    “如果沒完成你說的那些東西裏麵的內容會怎樣？”裴焱問。
    “不會怎樣。”秦雋說。
    係統追問：“所以到底會怎樣？”
    秦雋黑沉的眼裏閃過一抹冷光，“不會怎樣。”她再次說。
    不過是按照製度下季度績效任務翻倍以及薪資年終獎減半而已，不算什麽，都不算什麽。
    裴焱卻冥冥之中感受到某種不太妙的氣息，總覺得自己要倒黴，可轉念一想，以其他堂主這些年的擺爛程度來看，他很有希望在這一輪拔得頭籌，若是能借此機會成為少主親信，想必日後的路都會好走許多。
    可秦雋說了不算，哪怕秦雋是少主欽點的特聘專家也說了不算。
    他也絕對不會讓空降的秦雋威脅他未來的地位！
    “秦雋！少主才是魔宮未來的主人，你一個外來人在這兒指手畫腳算什麽？”裴焱冷哼一聲，自覺給足了少主麵子。
    龍浪白巴不得有人替他管事，現在幫他管事的人還是他的女神，要不是奶奶按頭讓他留在這兒，他早跑路瀟灑去了。
    龍浪白清清嗓子，像個大人一樣站在秦雋身前，“這是我欽點的特聘專家，不是外人。”
    裴焱：“？”這還不叫色令智昏？就差把宮主令也屁顛屁顛交給人——
    裴焱：“……”
    定睛一看，果然宮主令已經在人家手上了。
    裴焱還沒說什麽，一旁的偃月突然出手，“宮主令不是你能拿的東西！”
    偃月出手如電，似一隻飛鳥直奔秦雋命門。
    秦雋連躲都沒躲。
    係統：“完啦！完啦完啦！就說了這麽幹肯定不行，好不容易找到個合格的宿主，別這麽完了啊！”
    秦雋輕扯唇角，左手中指與食指交疊結印。
    細小雷光從左手疤痕顯形，似銀紫飛蛇，驟然點亮昏沉的殿內。飛撲而來的人影僵在半路，轟然墜地，身上電光流轉，動彈不得。
    “職場內鬥，擾亂企業風氣，造成重大不良影響，職級降一，停薪一月。少主記好了，等下要寫在周報上。”秦雋連珠炮似的說完，臉色都白了三分。
    龍浪白張著嘴巴指指自己：“……怎麽又是我？”
    “就該是你！”爽朗的聲音從天而降，一位滿頭銀發的婆婆拄著龍頭拐杖從大殿正門進來。
    她的聲音蒼老，但身形依舊挺拔。
    “龍浪白，她說的你都記好了。”
    “奶奶！”
    “宮主！”
    原來，這位滿頭銀發慈眉善目的婆婆，就是魔域中讓無數人都聞風喪膽的龍心婆婆。
    龍心婆婆走到秦雋對麵，抬頭，仔仔細細看著眼前漂亮的女娃娃，“小白，她說的沒錯。內鬥會擾亂風氣，該罰。”
    偃月堂主欲言又止，可看到是婆婆的決定，又心甘情願地退了下去。
    “小白，你要學的還有很多，從今天開始，秦雋姑娘就是魔宮的代理宮主，替我管理魔宮。”
    “這是我的宮主令，你拿好了。”
    秦雋接過這枚巴掌大的玉牌，波瀾不驚的眼裏破天荒出現一絲碎裂的痕跡。
    代理？
    ……可惡。
    又成打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