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會議結束，秦雋走出攬清殿散步。
    她拒絕了龍浪白興致勃勃要做導遊的提議，要自己一個人遊覽魔宮。
    魔域廣袤，與外界幾乎不相上下，但適合人居住的地方卻很少，十八個組織挨挨擠擠地聚在一起，時不時就會有點摩擦。
    就比如屠聖門來偷礦，就比如三天兩頭發生的火並。
    秦雋順著魔宮後山的一條小路往上爬，不多時就爬到滄浪山當中一塊平台上。這裏能一覽龍首原的全貌，也被用作特殊時期的瞭望台。
    她腳下是魔宮，滄浪山後便是世人深惡痛絕的魔淵，明滄江從滄浪山中穿過，繞過魔宮建築群，一路往東南，穿過沼澤，流向下遊的宗門。在明滄江拐了三道彎的地方就是十閻殿，再往南走出三百裏就是屠聖門。
    本來十閻殿的位置還要再下遊些，這些年十閻殿得寸進尺，連魔宮的渡口都占去用了，還美其名曰維修。
    秦雋思忖，該收租了。
    再往西看去，遠天猩紅的煙雲繚繞，隆隆雷聲在雲中震響，魔氣湧動帶來的大地震顫一直延伸到距離魔淵中心千裏外的魔宮。魔淵不是一道深淵峽穀，而是一座高聳的山脈，魔氣自山尖、山體上的裂隙噴薄而出，帶著魔焰的碎石從天而降，將整個世界變成煉獄。
    偌大一個魔域，因為魔淵，隻剩下這麽一小塊適合人生存的地方。除了背後靠著的滄浪山，魔宮剩下三麵被其他勢力圍了個水泄不通，一旦其他勢力攻上來，就隻有撤進山裏打遊擊這一條路，還時刻麵臨彈盡糧絕的風險。
    這不行，秦雋想。
    她站在平台上，試圖極目遠眺，看到以滄浪山為界的連綿群山，山中繚繞不散的魔氣，以及奔流不息的明滄江。
    明滄江是整個魔域中唯一一條能供給飲用的江水，但即便如此，若長期飲用不加靈氣處理的明滄江水也會將人的腸子燒爛。
    秦雋眼眸微眯，順著明滄江望過去，將目光落在明滄江的第二道灣上。從這裏開始，浩浩湯湯的江水分成兩路，一路去了十閻殿，另一路去了屠聖門。
    這是個多麽適合修水壩的地方啊。
    一旦修築水壩，水的流速降下來，泥沙沉積，將形成廣袤的肥沃土壤，不僅如此，還能卡住下遊用水，讓他們掏水費。
    賬目赤字捉襟見肘又如何？明滄江可是整個魔域中唯一可以供人族飲用的水源。手裏握著資源，就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當然，明滄江從山裏出來的泄水口也需要修上一條，這樣不僅能形成魔宮自己的衝積平原，養肥土壤，還能把控住從山裏流出來的水，方便把山裏的礦走水路運出來。
    秦雋站在這裏，仿佛已經聽到銀子、靈石嘩嘩入賬的聲音。
    最好能讓剩下的那些宗門掏錢修建，魔宮站在上遊承受了這麽多年洪水和魔氣侵擾的風險，怎麽不得找他們要點損失費？更何況，這可是造福子孫的好事。
    我真是個善良的人，秦雋心想。
    “你準備如何做？”
    龍心婆婆的聲音憑空響起。
    秦雋猜到了龍心婆婆會來，她就在滄浪山上閉關。以龍心婆婆的修為，感知她的動向輕而易舉。
    秦雋抬手，指了指前麵，又指了指後麵的山穀。
    “我準備在第二道灣和山穀中部的位置修兩道水壩。控製水源，讓山裏的魔晶礦走水路往外運，控製魔宮地盤上的水量，養肥兩岸土壤，再順著河道主幹，往旁邊引出幾條支流，方便分流蓄水。”
    這是一個完全沒有考慮過下遊宗門沒有水會怎麽辦的方案。
    龍心婆婆：“……”怎麽感覺正道宗門的翹楚比魔宮人還心狠？
    “龍心婆婆意下如何？”秦雋問。
    龍心婆婆沉默一瞬，“恐有傷人和……”
    秦雋微微一笑，繼續說：“如此一來，明滄江的水患問題可解，魔宮物產不足的問題也可解，從山裏往外運魔晶礦困難的問題還可解。一舉多得，有利魔宮人和。”
    完全沒聽龍心婆婆的話。
    龍心婆婆：……所以你問我的意見幹嘛？
    “哦，還有一事。”
    龍心婆婆抬頭，“何事？”她已經開始反思自己給魔宮找的這個繼承人是不是合適了。別到時候四麵楚歌，人人喊打就燒高香了。
    “魔宮門人眾多，但現在都紮在一處，人員冗餘，效率低下，需要進行分流提效。以及，我準備收回魔宮的地盤。”
    “所以？”如果隻是這些事，根本沒有跟她這個前宮主商量的必要。
    秦雋露出羞澀的笑容，龍心婆婆瞬間覺得後脊發涼。
    秦雋：“需要給門人提供發揮新作用的場地。”
    龍心婆婆眨眼，理解片刻才明白這是準備要從十閻殿手裏把渡口要回來重建的意思？
    “你現在是魔宮的宮主，何須來問我這個老人家的意見？”龍心婆婆話雖這樣說，但心裏還是高興秦雋會想著來過問自己的。這至少證明了她沒有被遺忘，日後她走了，也還會有人記得她這個老婆子曾是魔宮的宮主。
    秦雋沒說話，死水一樣的目光裏漾出一絲羞澀，含羞帶怯地看著龍心婆婆。
    龍心婆婆：“你、你需要什麽？”
    “需要婆婆的支持。”
    龍心婆婆後知後覺地才反應過來，這是要真金白銀的支持？
    “好、好，沒問題。”她那個大孫子是個臭脾氣還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哪兒有眼前的閨女看著乖巧可人？
    一聲接一聲的“婆婆”喊得她心都要化了。
    秦雋伸手。
    龍心婆婆：“……算了，都給你吧。”
    一枚青玉符落在秦雋掌心。
    龍心婆婆說：“秦雋，我時日無多，魔宮往後都要交給你。”
    “我看起來很值得托付？”
    龍心婆婆搖搖頭。
    秦雋：“……”
    係統：“噗嗤。”
    秦雋：“……閉嘴。”
    係統又消失潛水。
    龍心婆婆抬頭遠望奔流不息的明滄江，“正因為你不是一個會完全按照規矩行事的人，才有可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
    “五百年了，一成不變的規矩已經持續五百年了，該變變了。”
    “我知道你。”龍心婆婆笑了一聲，“當年你被蘇垣那小子帶去淩霄宗的時候，還是個在繈褓中的孩子，一身雷光，除了蘇垣，誰碰你都得被劈個夠嗆。一晃這麽多年過去，都已經長這麽大了。沒想到過去這麽久，還能有這份緣分。”
    秦雋靜靜的在龍心婆婆的話裏拚湊係統不曾提及的過去。
    係統聽著龍心婆婆的話，膽子都要被嚇破了，生怕龍心婆婆提及的過往讓秦雋響起什麽不該想起的東西。
    係統：“宿主想起劇情了嗎？”
    秦雋沒回應，係統又追問一句：“宿主想起任務書裏的劇情了嗎？”
    秦雋反問：“你很害怕我想起來？”
    係統很反常。
    係統瞬間收聲，好久才幹巴巴解釋一句：“……宿主要是想起來了，就更方便做任務了。”
    哪裏是希望想起來，係統一點也不希望秦雋想起這具身體之前的經曆，她哪裏是半路穿進這具同名同姓的身體，分明從頭到尾都是她，隻不過是係統洗掉了她先前的記憶而已。
    “聽過一句詩嗎？‘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秦雋回神，眼睫微垂，所有神情斂在眼內，“聽過。”
    秦雋想，遲早有一天，她會收拾這個處處隱瞞的係統。
    龍心婆婆抬手，指著不遠處正忙著運魔晶礦的門人，“你能分辨出他們當中誰有靈根，誰沒有靈根嗎？”
    秦雋搖搖頭。
    “本就沒有差別的事！”龍心婆婆語氣突然激烈起來，“硬生生被一群蠅營狗苟的老東西搞成這般境地！羞先人的臉！”
    秦雋眨眼，老太太竟然還有如此慷慨激昂的時候。
    “……是老朽失態了。”龍心婆婆長歎一聲，“這枚青玉符是打開我私庫的印鑒，裏麵有我這五百年來的私藏，不多，但多少還有些能用的東西。今後魔宮是你們年輕人的地盤，至於我這樣的老家夥，該帶著過去消失了……”
    龍心婆婆話音落下，身形似一陣青煙消散。
    有神無形，千變萬化，龍心婆婆恐怕不止是八渡修士，更有可能已經達到九渡修士的階段。
    九渡修士距離歸臻化境隻有一步之遙，壽數綿長，不說與天地同壽，也差不多是能活成千上萬年的老怪物。能讓一個九渡修士衰退到這種境地的——
    秦雋懶得多想，她現在的第一要務是賺錢。
    係統幫她還清房貸的承諾遙遙無期，但眼下給自己掙一座大房子的機會觸手可及。身在魔宮，這麽多上等的現成牛馬，不好好利用實在有愧她多年學習和熏陶。
    秦雋手上拋著青玉符，腳下踏著明顯輕快的步伐，準備去魔宮的庫房看看自己即將成為怎樣的富豪。
    她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要接住這筆天降橫財。
    回去的路上，經過偃月堂主的住所，秦雋想了想，決定繞路去找她一趟。
    偃月是一位極美，極有品味格調的美人，她的住處也像她本人一樣奪人眼球。
    通體金綠相間，宛如黃金翡翠的造物，妖嬈婀娜的女子側臥在貴妃榻上，正捧著一本冊子細細研讀。
    聽到下人傳報，忙不迭從榻上起身，柔柔道：“奴家見過宮主，不知宮主此時到訪所謂何事？”
    偃月心裏打鼓。會議才結束不久，這個時候宮主殺上門來做什麽？莫非是她的述職報告有什麽問題？還是說她手下的人又犯事了？
    偃月心裏翻來覆去把所有的可能想了個遍，仍摸不到一點頭緒。她忐忑著接過手下遞來的茶壺，親自給秦雋沏了一杯茶。
    秦雋落座，神色不明，什麽都看不出來。
    “宮主，這是奴家前些日子從外麵托人送進來的茶水，嚐嚐看味道如何。”
    秦雋垂眸，白瓷茶杯中盛著澄明的茶湯，比攬清殿放了不知多少年的陳茶看著就高出好幾個檔次。
    再嚐一口，唇齒留下，回味悠長。
    “不錯。”她說，要是能加點糖和奶就更好了。
    偃月拘謹地在她身側坐下，又添了些茶水，“宮主若是喜歡，屬下改日送些過去。”
    秦雋點頭：“三日後吧，我這兩天有些忙。”
    偃月：“……”
    不是，她隻是客氣下，怎麽宮主一點都不跟她客氣，甚至連時間都定下了？
    可話都說出口了，總不能反悔，“……是，到時給宮主送去。”
    “差點忘了正事。”秦雋說。
    ……差點以為您的正事就是來打劫茶葉。
    偃月穩穩心神，“什麽事？”
    秦雋：“今晨開會時也說了，要優化團隊結構，提交培訓授課方案，偃月堂主可有眉目？”
    偃月臉上的笑僵住，沒想到秦雋這麽快就找上門來，“……屬下現在正在梳理堂內人員的名單，準備按宮主吩咐做個排名，‘優化’和授課的事……確實還沒想明白。”
    “哦，沒事。”秦雋渾不在意，本來她也沒期待能做出什麽結果，“你先處幫我查一下魔宮域內所有可用資源，包括土方、木材、石料等都擬個單子給我，再把每個月產量低於一萬斤的礦洞都停了，把人手集中一下，之後聽我安排。”
    “你一直負責魔宮賬目，這兩天抽時間幫龍浪白把賬本理清，結餘情況一並跟建材單子在員工培訓大會前給我。”
    “還有一件事——”
    怎、怎麽還有？
    偃月覺得自己腦子都要不夠用了，就三天時間，到底要給她安排多少事？
    秦雋繼續說：“你跟裴堂主負責新員工入職培訓，除了負責各自方向的授課內容，再整體梳理一份整個培訓大會的培訓方案，內容包括魔宮文化認同、魔宮秩序守則、魔宮產業構成、開礦技術及應用分享等內容，務必做到讓每一個新人都能在員工培訓大會上得到靈魂洗禮，認可魔宮理念，成為魔宮大家族的一員。”
    秦雋說完就走了，臨走還順走了偃月放在小幾上的茶葉罐。
    攬清殿的茶葉太難喝了，幸好她的員工足夠關心領導，果然要做一個有人格魅力的人才會得到下屬擁戴，不然連茶葉都沒得喝。
    係統：“宿主接下來準備去哪兒？”
    秦雋：“隨便看看。”
    ……
    這一看，就看到了魔宮的庫房。
    秦雋用宮主令打開庫房。
    “……”
    “好一個白茫茫一片真幹淨啊。”
    “果然優化勢在必行，我真是個明智又充滿智慧的人啊。”
    “你閑的沒事又電我幹嘛！”
    係統：……覺得你有點招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