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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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幺零宿舍。
    走廊盡頭最後一間,紅色木門上貼著副毛筆梅花圖,落款字體娟秀。
    陳蘊抬手推門
    嘎吱——
    門緩緩打開,一間二十多平的宿舍出現在眼前。
    左邊是兩架高低床,右邊四張書並排靠牆,窗下那一排矮櫃子就是衣櫃。
    陳蘊被其他三人排擠,無論床還是衣櫃當然選不到好位置。
    衣櫃被書桌擋了小半,想要拿衣服還得求楊海萍挪一挪凳子。
    最開始門邊上鋪經常被楊海萍關門開門撞得搖搖晃晃,情況在周信芳搬進宿舍之後立即有所改變。
    宿舍裏三個人,周信芳蠢,被三言兩語挑撥就開始跟著其餘兩人針對原身。
    曹琴就是個麵上裝好人背地裏使絆子的小人。
    至於楊海萍……陳蘊看向第二張下鋪睡得正香的身影,那就是個真壞人。
    曹琴為什麽討厭原身不清楚,但楊海萍的嫉妒顯而易見。
    楊海萍是衛生院護士,年前偶然得知陳蘊工資竟然拿得是幹部等級的五十六,這讓一向自詡更加優秀的她根本無法接受。
    原身自從父母出事後一直活得謹小慎微,唯唯諾諾的樣子令霸淩變得更加明目張膽。
    陳蘊將髒衣服隨手往右邊下鋪丟去:“楊海萍,是你把我衣服丟下樓的吧?”
    楊海萍正躺在床上假寐,先是感覺臉上一片冰涼,土腥伴著潮氣撲麵而來,緊接著才是陳蘊平靜無波的聲音。
    “你血口噴人!”
    楊海萍掀開潮衣服猛地坐起來,狠狠將衣服往地下砸。
    “不是你能是誰!我不相信掛在窗口的衣服能繞過宿舍樓飛到前頭空地上。”
    宿舍唯一的窗子正對宿舍門,哪怕風再大也不可能把衣服吹到宿舍門那個方向,擺明是有人取下走到門口丟下樓的。
    “你衣服怎麽飛到樓下的我怎麽知道!有本事拿出證據來,不然我就去廠黨支部告你汙蔑。”
    “盡管去告,我正想跟書記報告你上班時間去趕集的事。”陳蘊不急不慌地掰著手指,詳細地列數楊海萍上班期間找各種理由請假,實際是跟對象幽會的事實。
    楊海萍的對象張能在運輸隊上班,隻要跑車回來總有大半天休息時間。
    每到那個時候,楊海萍總以各種理由請假去跟對象約會,衛生院從上到下心裏都清楚著。
    但為什麽沒人說……還不是因為大家夥都差不多。
    衛生院紀律鬆散,請假接孩子走親戚都是家常便飯,經常還能瞧見有護士利用上班時間摘菜洗菜,中午回家直接就能炒菜的。
    不過再怎麽散漫那也是內部情況,一旦讓廠子裏發現,也得挨處分。
    楊海萍狠狠瞪了眼陳蘊,翻身背對著陳蘊,想必心裏已經不止咒罵了多少句。
    陳蘊也不再搭理她,轉身看向門口自己的上鋪。
    上鋪收拾得很整潔,純棉的淡藍色斜紋花布鋪得平整光滑,被子整齊疊放在床頭。
    床鋪裏最為顯眼的是摞在枕頭邊的幾本書,看名字都是思想教育書籍,隻有陳蘊曉得其實書皮下是國外愛情小說。
    看國外書籍本就是很敏感的事,加之還是被認定為“傷風敗俗”的愛情小說,一旦被抓到肯定要全廠通報批評,說不好還得去勞動改造。
    還是多虧了其他幾人對原身的嫌棄,這些書哪怕擺在明麵上也不會有人翻開。
    陳蘊脫了鞋子爬上床躺下,腦子一片混亂,隻是下意識拿起本書翻開。
    接下來該怎麽生活……答案無疑是擺在麵前的。
    陳蘊父母自顧不暇,城裏倒是有親戚,不過早在父母出事後就全撇清了關係,剩下的羅叔叔讓她進入醫學院已經冒了很大風險。
    回城根本不用考慮,那就剩下繼續在紅日機械廠工作這條路。
    陳蘊大大咧咧,跟原身多疑敏感的性格完全是兩個極端,接受之後竟然很快就產生了睡意。
    這本翻譯腔調濃厚的愛情小說看得人昏昏欲睡……催眠倒是不錯。
    半夢半醒間,好似看到原身微笑道謝而後走遠的身影。
    那抹決絕走遠的身影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緩緩睜開眼睛茫然看著房頂的陳蘊。
    咕嚕嚕——
    沒想明白原身到底什麽意思,肚子倒是搶先一步發出抗議。
    今天要“慷慨赴死”的原身連早點都沒心情吃,一天下來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陳蘊歪頭往床下看,楊海萍的床上沒人,周信芳和曹琴都還沒回來。
    “呼——”
    陳蘊坐了起來。
    普通食堂肯定早就沒了飯菜,隻有去廠區職工食堂打飯,那裏有專門為夜班設置的夜班食堂。
    剛準備下床,放在胸口上的書忽然順著床欄杆滑出,啪嗒一聲掉落在了地上。
    陳蘊看著那本書不由擰起眉心。
    翻身下床撿起書,將書皮取下來,再從衣櫃裏翻出書皮真正的書還原,又放回枕頭邊。
    直到將幾本書都全部還原,陳蘊又把那幾本小說塞進了軍挎包裏,這才放下心來。
    宿舍裏沒人發現書皮下另有內容那隻是原身記憶,陳蘊可不敢冒這個險。
    一會兒要找個地方處理了這幾本“定時炸彈”
    如此想著,順勢就挎包背上,從腰帶取下鑰匙打開書桌抽屜,把日記本拿出來翻開。
    陳蘊記憶中,日記本裏夾著許多不利於“大團結”的散文詩,留著也相當於罪證。
    散文詩全部撕碎塞進包裏,再把日記本放回原處。
    再仔細翻找了一遍,確認沒有留下任何“小辮子”,這才拿上飯盒滿意地鎖門離開。
    夜幕漸漸籠罩下來,天邊霞光將半邊天都染成了橘色。
    宿舍樓下到處都是三三兩兩散步的女同誌,反而老實待在宿舍裏的倒是少數。
    陳蘊微笑著和記憶中有些眼熟的人打招呼,在一片人驚詫的目光中哼著歌往山下走去。
    不管條件有多艱苦,在空氣質量這塊完勝前世!
    ***
    夜班食堂。
    食堂就是間紅磚搭建的棚子,一個小小的窗口勉強夠遞飯盒進去,想要選菜是別想了,廚師做什麽隻能吃什麽。
    煮得稀巴爛的扁豆和土豆燒茄子,打菜的師傅看陳蘊目光灼灼地直吞口水,又從手邊小盆裏給夾了筷子蘿卜幹。
    飯菜味道……不敢恭維。
    油是稀罕東西,大鍋菜基本都是水多油少,有點油星子就算不錯了。
    鹽應該挺便宜,吃筷茄子齁得要連刨兩口飯才能壓下去。
    難怪菜少飯多,飯少了菜都吃不下嘴。
    陳蘊一邊吃著一邊瞄向打飯窗口旁邊那個小窗口。
    聽說隻要花錢花票就能單獨炒菜,可在職工們中間都笑稱那是幹部窗口,隻有幹部才吃得起。
    陳蘊盤算著手裏攢下來的票,想著等哪天實在受不了就去開個小灶緩緩。
    原身苦日子過怕了,哪怕工資高也相當節儉,每頓飯就舍得打一個菜,攢下來的票都跟人換成錢存進了信用社。
    在失去全部人生希望之前,原身都抱著一家人能團圓的美好期待。
    吃完沒滋沒味的飯,去水槽裏洗幹淨飯缸,天已經完全黑透。
    路上看不到人影,隻有此起彼伏的知了聲充斥耳旁,哪怕是酷夏,夜晚的山風依舊有些寒冷。
    陳蘊走得很慢,目光不停掃視路兩邊。
    “就是這了!”
    終於,陳蘊在一處黑暗前停下步子,滿意地四處打量片刻後抬頭走進了黑暗。
    垃圾房……
    廠裏有自己的水泥車間,生活區裏凡是有人踏足的地方都鋪了水泥,唯獨垃圾房還是片泥地。
    片刻後,陳蘊背著空了的軍挎包走出垃圾房。
    手心留下的泥隻有用水衝洗才行,陳蘊邊往山上走邊想著哪裏能洗手。
    “夜間商店?”
    生活區裏大部分的地方都黑燈瞎火,隻有燈光球場跟對麵一家商店還亮著燈。
    球場裏不少男同誌正在揮灑汗水,吆喝聲響徹整片天際。
    如此荷爾蒙爆棚的場景陳蘊卻沒多少興趣,早早就被那間還亮著燈光的商店吸引了視線。
    原因無他……商店門口有個水槽,水管還在往下滴水。
    三兩步走到水槽前衝洗幹淨手,隨意在褲子上擦了擦水汽,忽然因商店裏的聊天內容而停止了離開的步伐。
    “謝謝高隊長,你可太懂我們女同誌心思了,我就喜歡這個牌子的雪花膏。”
    “高隊長,我家那口子說了幾回讓你上家裏喝酒,你明天可一定要來。”
    “咱們廠裏可買不著這麽好的肥肉,夠我們一家子吃幾個月了!”
    清一色的女聲嘰嘰喳喳地表達著興奮,聽內容都圍繞著一個叫高隊長的人。
    陳蘊有些好奇地往門口移了兩步,勉強能看到櫃台前那個被圍在中間的高大身影。
    那人個頭太高,以至於被好幾個人圍著也依舊鶴立雞群。
    男人穿著件洗得有些發白的綠軍裝,身材結實,一頭利落短發烏黑發亮,是個很精神的年輕小夥子。
    至於長相……
    男人猛地抬起頭朝門口看來,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落到陳蘊臉上,隻瞬間便移開。
    濃眉大眼,眉毛和頭發一樣黝黑濃密,翹起的唇角旁酒窩若隱若現,下顎線線條分明。
    不是前世那種花美男的長相,卻足夠令兩世為人的陳蘊心裏暗道一聲——帥哥。
    那張臉再配上堅毅氣質,難怪能被一大群女同誌給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