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馬天進宮,終見馬皇後

字數:8789   加入書籤

A+A-


    朱標顧不得整理衣冠,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坤寧宮緊閉的大門前,雙膝重重跪在青石板上。
    “母後!”他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顫抖,“開門,讓兒臣一見!”
    太子妃呂氏牽著兩個年幼的皇孫也跪在了大門前。
    朱允炆學著父親的樣子跪下,小手拍打著宮門:“皇祖母開門,孫兒求見。”
    話未說完便哽咽起來。
    呂氏將朱允熥摟在懷裏,四歲的小娃娃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隻是懵懂地跟著母妃叩首,玉雪般的額頭很快泛起紅痕。
    “咚!咚!”
    沉悶的叩首聲在宮牆間回蕩。
    朱標的前額已滲出血絲,他卻恍若未覺。
    呂氏解下腰間雙魚玉佩捧在掌心:“母後,這是你賜的玉佩,兒媳日日戴著。求你開開門,讓兒媳伺候湯藥,兒媳不怕。”
    她淚流滿麵,聲音發顫。
    這時,又有腳步聲急急傳來。
    胡順妃帶著十二皇子朱柏匆匆趕來。
    向來精致的順妃連珠釵歪了都顧不上扶,見到跪了滿地的身影,當即拉著兒子跪下:“姐姐!老十二背會《詩經》了,你答應要聽他背誦的呀!”
    朱柏從懷中掏出本皺巴巴的書冊,封皮上還留著馬皇後批注的朱砂小字。
    漸漸地,宮道上響起紛雜的腳步聲。
    李賢妃抱著十三皇子朱桂,楊妃牽著十七皇子朱權,後宮嬪妃們不約而同聚到坤寧宮前。
    朱柏哭得最凶,這個最愛纏著馬皇後講史的俊秀少年,此刻伏在地上已經是個淚人:“母後,你說今日要考校《詩經》的,柏兒把《關雎》都默寫好了。”
    夕陽將百餘人的影子拉長在宮牆上。
    最小的二十一皇子朱模才兩歲,被乳母抱著也要掙紮下來,搖搖晃晃走到宮門前,用稚嫩的小手拍打門環:“母……後……”
    這聲含糊的呼喚成了壓垮眾人的最後一根稻草,嬪妃們再也忍不住啜泣,嗚咽聲連成一片。
    坤寧宮內,馬皇後倚在窗邊。
    她看著窗外跪了滿院的至親,嘴裏溢出一聲壓抑的歎息。
    海勒紅著眼眶遞來帕子:“娘娘,窗縫透風,你別站久了。”
    ……
    朱元璋負手立於台階之上,夕陽將他的身影拉得極長。
    他望著跪了滿院的嬪妃皇子,眼底閃過一絲動容。
    這些平日裏或爭寵、或避世的後宮眾人,此刻竟都為皇後哭泣。
    郭寧妃深深磕拜,李賢妃的絹帕早已濕透,連最年輕的楊妃都抱著幼子不肯起身。
    “都回吧。”皇帝的聲音比往常柔和,“皇後需要靜養。”
    他目光掃過眾人,在幾個年幼皇子身上頓了頓,“各宮按太醫院方子熏艾,衣物器具都要蒸煮。老九、老十,帶著弟弟們先回去溫書。”
    嬪妃們聞言,又向著宮門深深叩首。
    李賢妃撲到宮門前:“姐姐!桂兒前日發熱,是你守了一夜。”
    話未說完便泣不成聲。十三皇子朱桂掙脫乳母的手,把個布老虎塞進門縫:“給娘娘抱著就不難受了。”
    朱元璋別過臉去,鐵血帝王也落淚。
    原來,皇後操持後宮,做了那麽多。
    當他再開口時,聲線已恢複威嚴:“鄭春,送各位娘娘回宮。傳咱的旨意,今夜各宮多加兩盞長明燈。”
    人群漸漸散去,太子朱標留了下來。
    還有一個人,是十二皇子朱柏,他攥著朱標的衣角,像隻倔強的小獸。
    朱元璋眯起眼睛:“老十二?”
    少年皇子猛地跪下,額頭觸地:“父皇,兒臣背得出《黃帝內經》的‘熱病篇’,兒臣要留下侍奉母後。”
    朱標看著發顫的弟弟,想起去歲母後染風寒時,這個十二弟偷偷翻牆出宮,從紫金山采來草藥。
    他輕撫朱柏的後頸:“父皇,讓十二弟替我們盡孝吧。”
    朱元璋凝視朱柏許久,伸手拂去他鬢角的草屑,那是方才跪拜時沾上的。
    “既如此!”皇帝看著他,“每日辰時、申時,你親自來報皇後脈象。”
    朱柏重重叩首:“遵旨。”
    他抬頭,看見父皇用拇指抹過眼角。
    少年暗暗心驚,第一次看到父皇擦眼淚。
    朱標看向朱元璋問:“父皇!為何不找馬天?他既能救朱英,定能救母後!”
    朱元璋望著長子發紅的眼眶:“戴思恭去找了,人家沒來啊。”
    “兒臣親自去請!”朱標猛地抬頭。
    他眼底翻湧著朱元璋從未見過的執拗,朱元璋心中明白,太子是害怕再次失去。
    兩個月前皇長孫也就是因為痘症去的,太子一直自責,想著不該帶皇長孫出去踏青。
    自從長孫夭折,太子每日批閱奏章到三更的燈火後,還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痛哭。
    皇帝伸手按住長子肩膀:“標兒!你現在去了,也沒用,馬天的藥,要等三天。”
    朱標眼中帶著期待:“三天後寅時,兒臣就去守著。馬天既能起死回生,母後定會無恙。”
    “走吧,你母後不希望我們父子耽誤國事。”朱元璋轉身,走向奉天殿。
    朱標看了眼坤寧宮大門,朝朱柏交代一句:“這裏,你看好了。”
    他加快步伐,跟上了父皇。
    少年朱柏看著父兄遠去的身影,轉身對貼身太監道:“去把我的書取來,今天開始,我就在這廊下讀書。”
    ……
    燕王府。
    徐妙雲聽了傳旨太監的話,手中的茶盞“鐺啷”地摔碎在青磚地上。
    她顧不得擦拭,鳳眸緊鎖傳旨太監:“張公公方才說,母後染了痘症?”
    聲音裏帶著刻意壓製的顫意。
    老太監垂首避開她的目光:“千真萬確,陛下已急召三位王爺回京。”
    “本妃能否進宮探視母後?”徐妙雲問。
    “陛下旨意,王妃照看好王子,不要隨意外出。”張公公回答,“方便探視時,會有新旨意。”
    徐妙雲猜測,皇後肯定危險,否則不會急召三王回京。
    但是,她又不知道宮裏目前具體情況,抬眼看向太監,一臉憂愁的歎息:“高熾近日總念叨皇祖母,本妃實在是憂心如焚,公公,還望告知母後到底如何了。”
    張太監彎腰:“戴院使守在坤寧宮,司言海勒貼身伺候娘娘。”
    “母後的病如何了?”徐妙雲皺眉,“本妃也是著急,公公若為難……”
    “娘娘高熱不退。”老太監拜道,“據說戴院使請了城中神醫,但要三日後才有藥。”
    徐妙雲眼中凝重閃過:“謝公公告知。”
    太監躬身一拜,退了出去。
    徐妙雲望著太監倉皇的背影,轉頭對侍女道:“去取母後賜的艾草,全部熏烤起來。”
    ……
    此刻,秦王府。
    秦王妃聽著傳旨太監的話,麵色驚駭:“劉公公,那母後現在如何了?嚴重到要召三王回京?”
    年輕太監拜道:“奴婢實在不知詳情。”
    “本妃記得你是陝西人?”王妃突然說起鄉音,“王爺封地就在那邊,我也最念羊肉泡饃的味道。”
    她輕拍手掌,侍女立即端來食盒:“特意備了些家鄉點心。”
    劉太監極為感動,終是低聲道:“今早見著坤寧宮的海勒司言,眼睛腫得像桃兒,她單獨在坤寧宮照看娘娘,說娘娘高熱。”
    王妃聽著太監的話,歎息:“上月母後還說要看炳兒習字呢。”
    太監走後,王妃下令全府消殺。
    她領著侍女阿蘭,立在台階之上,麵色複雜。
    侍女阿蘭低聲道:“若是馬皇後熬不過這關,那大明將沒有人能勸得住朱皇帝。”
    “一皇後,可抵三良相。”秦王妃輕歎,“母後的確是一代賢後,我也佩服。”
    阿蘭湊近,壓低聲音道:“皇後此次染上痘症,是因為……”
    “閉嘴!”秦王妃厲聲嗬斥。
    阿蘭慌忙躬身,垂頭。
    秦王妃看著皇宮的方向,低聲道:“母後啊,看你能不能扛過這一關了。”
    ……
    夜幕降臨,濟安堂。
    蟬鳴聲裏,馬天搖著蒲扇坐在老槐樹下,碗裏的蓮子羹還冒著絲絲白氣。
    一旁朱英扯了扯他的衣袖:“馬叔,你看皇城那邊,今夜似乎更亮了。”
    少年手指的方向,紫禁城上空浮動著異常明亮的紅光,像是千百盞宮燈同時點亮。
    “是長明燈。”馬天聲音很輕。
    作為穿越者,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洪武十五年八月,馬皇後生命最後的燭火正在熄滅。
    他回想起前世看過的一個劇,裏麵演了馬皇後病逝的場麵:
    朱元璋雙手捧著藥碗,滿臉擔憂,親自給馬皇後喂藥。
    “妹子,喝一口。”皇帝的聲音帶哭腔。
    藥汁從馬皇後嘴角溢出,她疲憊的搖頭:“重八,我不喝了。”
    一代鐵血帝王,哭的像個孩子:“妹子,吃藥,等你好了,咱帶你出去走走,看遍大明的大好河山。”
    馬皇後滿臉病容,可笑的溫婉:“重八,這輩子做皇後,我做夠了,但是,做你妹子,還沒做夠,下輩子,我還做你妹子。”
    朱元璋大哭:“妹子,你可不能走,你走了,這世上就再沒人叫咱重八了。”
    慈鳳隕臥紫山下,再無柔音喚重八。
    自馬皇後死後,他朱元璋也不是那個朱元璋了。
    “馬叔?”朱英的聲音將馬天拉回現實,少年正困惑地擦拭他臉上的淚水。
    濟安堂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晃,遠處皇城的燈火依然明亮得刺眼。
    馬天摸著自己胸口。
    怎麽莫名的悲傷呢?
    ……
    三日後,清晨。
    馬天起來,便去打開急救箱。
    果然,裏麵的藥再次滿了。
    鋁箔藥板、注射液,阿莫西林膠囊等等,一股現代氣息撲麵而來。
    他連忙翻了翻,有特考韋瑞,這藥對抗天花病毒有效。
    咚咚咚!
    急促的敲門聲傳來,伴隨著一個急切的聲音:“先生,開門,先生!”
    馬天大步來到前廳,打開大門,險些被眼前的景象駭住:
    大明儲君朱標竟隻穿著素袍,發髻鬆散地垂著幾縷青絲。
    更令人心驚的是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像是幾天幾夜沒睡覺了。
    “殿下?”馬天驚呼,“你怎麽來了?”
    朱標行了個標準的弟子禮:“戴院使說先生今天必有仙藥,標便一早在這等候,請先生救我母後。”
    馬天擰了擰眉,眼前浮現出電視劇場景:馬皇後崩後,朱元璋杖斃太醫十二人。
    他原本打算是把藥給戴思恭,教他怎麽用,自己不去皇宮。
    如果電視劇裏演的是真的,我特麽不是去送人頭麽?
    帝王一怒,伏屍百萬啊。
    何況這個帝王還是朱元璋,馬皇後死了,他還不發瘋?
    “殿下,我……”馬天想著怎麽拒絕。
    撲通!
    朱標竟然跪下了:“求先生救救母後。”
    馬天嚇一跳,連忙扶起他,無奈道:“殿下,我去,好吧?隻是我一個鄉野之人,不敢麵對天威,能不見陛下嗎?”
    “先生若懼天威。”太子抬起涕淚縱橫的臉,“標可令羽林衛清道,絕不讓父皇靠近。”
    馬天扶額。
    你丫敢對你父皇這樣?
    “殿下,我醜話說在前頭。”馬天皺眉,“我定當竭力救皇後,可這些藥不一定有十成的把握。”
    朱標卻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先生放心,若上天一定要奪走母後,孤絕不會怪罪先生。”
    朝陽落下,馬天攤手:“那走吧。”
    他抬頭看向蔚藍的天空,頗為無奈,此行要對抗的不隻是死神,更是曆史車輪下早已注定的悲劇。
    “馬叔,我跟你一起去?”朱英從裏麵跑出來。
    馬天立刻拒絕:“絕對不行!”
    他自己落入險境,不能把朱英也連累了。
    朱標看著朱英,欲言又止,可看到馬天一臉嚴肅,隻好閉口不說。
    “那我在家裏等馬叔。”朱英遞上急救箱。
    馬天接過,拍了拍他的頭:“別亂跑啊。”
    ……
    坤寧宮。
    一輛馬車疾馳而來,直接停在門口。
    朱標從馬車上下來,大喊:“馬先生到了。”
    馬天跟著下來,還未來得及觀察皇宮,就被上來的戴思恭拉著奔向大門:“馬老弟,皇後高熱,開始起疹了,快。”
    他被直接拉進了馬皇後的寢宮。
    看到軟榻上那昏睡過去的蒼白麵容,馬天胸口猛地一痛。
    這就是大明的皇後啊。
    “先生,趕快醫治吧。”海勒走來。
    “是你?”馬天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