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頭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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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呀——”魏墨茵忽然輕呼出聲,茶盞磕在青瓷碟上發出脆響。
    桑知漪順著表姐的目光望去,但見西市熙攘的人潮中,兩道身影正穿過飄著酒旗的巷口。
    暮春的日光透過鏤花窗欞斜斜切進來,在二樓雅間投下斑駁光影。
    饒是隔著兩重雕欄,桑知漪仍能辨出白懷瑾玄色襴衫上繡著的暗銀雲紋。徐雯琴藕荷色披帛被風卷起一角,恍若流雲掠過男子冷峻的側臉。
    他們並肩進了臨街的醉仙樓。
    “當真是珠聯璧合。”魏墨茵指尖繞著杏色絲絛,望著樓下若有所思,“自白家遭難退親,轉眼竟有七載了罷?如今兜兜轉轉,倒應了那句破鏡重圓。”
    桑知漪垂眸望著茶湯裏沉浮的碧螺春,琥珀色瞳仁映著天光。
    若說姻緣天定,她前世鬱鬱而亡,莫不是因拆了這對璧人?
    “姑娘,衛國公府的帖子到了。”丫鬟捧著朱漆托盤進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燙金雲紋箋上墨跡未幹,謝鈞鈺的字跡力透紙背,倒比往日更遒勁三分。
    邊關捷報是昨日抵京的。
    衛國公謝文淵率軍大破東陵,繳獲戰馬十萬匹。朝野震動,天子親賜丹書鐵券,謝鈞鈺亦因武舉奪魁授了北城兵馬司指揮使。
    如今謝府門前車馬如龍,連桑家這等清流門第也收到了請帖。
    “後日......”謝鈞鈺站在紫藤花架下,玄色箭袖沾著幾片落英。
    他今日未束玉冠,鴉青長發用銀絲絛係著,倒顯出幾分少年氣,“能不能晚些走?”
    桑知漪倚著朱漆廊柱,腰間禁步的玉環佩隨著搖頭的動作叮咚作響:“阿爹要在府中辦詩會,我與母親需得先去謝府道賀。何時回府......”她故意拖長尾音,眼見著青年耳尖泛起薄紅,“自然是母親說了算。”
    暮色漸濃,晚風卷著海棠香拂過回廊。
    謝鈞鈺望著少女鬢邊顫巍巍的珍珠步搖,喉結動了動:“原是想......”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隻餘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劍柄纏紋。
    “可是備了驚喜?”桑知漪忽然傾身湊近,杏眼裏漾著狡黠的光。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襦裙,襟口繡著並蒂蓮,隨著動作在青年眼前晃出一片清輝。
    謝鈞鈺被說中心事,赧然別開臉。
    暮色中他的側臉輪廓愈發深邃,喉間溢出的輕笑卻帶著少年人的青澀:“不知合不合你心意。”
    “定然是好的。”桑知漪退後半步,指尖輕點他腰間蹀躞帶上的螭紋玉扣。溫潤觸感自指尖傳來,連帶嗓音都放軟三分,“我盡量央著母親多坐會兒。”
    “好耶!”
    ……
    謝鈞鈺近些時日麵上總浮著層藏不住的躁動,連廊下踱步都帶著雀躍的勁頭。
    白懷瑾擱下茶盞時,青瓷磕在紫檀案上發出脆響。他望著那人在庭院裏哼著曲兒逗畫眉的模樣,金絲籠裏的雀兒撲棱棱振翅,倒像是把人心都攪亂了。
    “明日過府時,順路替我去大福樓取套頭麵。”謝鈞鈺掀簾進來,緋紅袍角掃過門檻上雕著的纏枝蓮紋,腰間環佩叮當,“記得仔細驗看掩鬢和簪子,特意讓匠人重製的。”
    “沒空。”
    話音未落便被斬斷,白懷瑾垂眸翻著案上邸報,羊毫筆尖在“衛國公”三字上洇開墨痕。他這些時日暗中奔走打點,偏生眼前這人渾然不知愁滋味。
    “這可是頭等要務。”謝鈞鈺渾不在意地挨著太師椅坐下,鎏金鏨花護甲叩著案幾,“明日我要與她表白了——”
    尾音忽地放輕,少年將軍耳尖竟染了霞色,“你定要替我驗過那對赤金點翠的雲鬢。”
    白懷瑾執筆的手頓了頓,抬眼撞進那雙綴滿星子的眸子。
    此刻的謝鈞鈺尚未被家族傾覆的陰雲籠罩,眉宇間仍是鮮衣怒馬的張揚,倒教人想起三年前初遇時,這人在校場挽弓射雁的颯爽模樣。
    罷了。
    且由著他罷。
    翌日大福樓二層雅間,葉掌櫃捧著嵌螺鈿的錦盒出來時,白懷瑾指節正叩在黃花梨翹頭案上。
    待看清那足有半人高的描金繡鳳檀木妝匣,他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這套頭麵共三十六件,累絲嵌寶的掩鬢最是精巧...”葉掌櫃捧著累絲鸞鳳掩鬢正要細說,忽覺廂房內寒意驟起。抬眼瞥見那位玄衣公子冷若冰霜的麵色,慌忙改口:“這就給您裝車?”
    白懷瑾望著妝匣上晃眼的紅珊瑚瓔珞,忽憶起月前謝鈞鈺討要照夜白時的情形。那匹西域進貢的汗血寶馬,竟被他用來載著姑娘踏青。
    “不必。”
    他抬手止住要喚夥計的掌櫃,指尖觸到妝匣上冰涼的琺琅彩。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能讓謝家麒麟兒癡狂至此。
    暮春的風卷著柳絮撲進馬車,白懷瑾望著隨車身搖晃的鎏金鈴鐺蹙眉。本該策馬回府的時辰,偏要在這四輪車裏聞著熏香。
    車簾外忽有賣花聲傳來,他鬼使神差地想起,那妝匣最底層似乎壓著支並蒂蓮紋的步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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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蹄聲在青石板上噠噠作響,白懷瑾摩挲著腰間玉玨,忽覺這春日著實惱人得緊。
    ……
    晨光未破曉時,桑知漪已對鏡梳妝。淺水藍雲紋束腰襦裙在菱花銅鏡前泛起漣漪,銀絲掐邊的披帛逶迤曳地,腕間翡翠鑲紅寶鐲子隨著動作輕叩妝奩——正是謝鈞鈺上月差人送來的及笄禮。
    柳氏見到女兒這般打扮,執團扇的手頓了頓。
    衛國公府朱漆銅釘的府門前早已車馬塞途,連巷口槐樹上都係滿了各府徽記的韁繩。
    謝鈞鈺玄色錦袍立在鎏金銅雀燈下,見著桑府車駕便快步上前。
    “夫人仔細腳下。”青年執晚輩禮時腰身壓得極低,攙扶柳氏下轎的動作卻穩如磐石。
    他全程垂著眼睫介紹庭院景致,連桑知漪裙裾掃過青石板的簌簌聲都未抬眼追尋,端的是世家公子的持重模樣。
    正院月洞門前,衛國公夫人韋氏鬢間九鸞銜珠步搖隨著步伐輕顫。
    這位將門主母的絳紫蹙金雲錦大袖衫掃過青玉階,親熱地挽住柳氏:“可把妹妹盼來了,快與我講講城南新開的繡莊。”
    滿室珠翠霎時化作春風。
    命婦們交換著眼色,誇讚柳氏教女有方的恭維話此起彼伏。桑知漪借著茶盞氤氳的熱氣抬眼,正撞見謝鈞鈺立在紫藤花廊下,修長手指悄悄比了個三。
    少女指尖掠過鬢邊珍珠流蘇,唇角梨渦若隱若現。
    貴婦們適時將柳氏圍在中央討論蜀錦紋樣,鎏金博山爐騰起的青煙裏,桑知漪提著裙裾追出時,謝鈞鈺玄色衣袂正掃過滿地落英。他回首時笑意比簷角金鈴還要清亮,哪裏還有方才半分端方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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