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此情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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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紗帳朦朧了外頭的燭火,光線散開又昏暗。
    說著,白色的裏衣褪下,他精瘦的身軀上深深淺淺,凹凸不平。
    有一道傷,自右肩下貫穿至左腹,像是被劈開,又勉強粘連,成了一座山脈。
    注意到她的視線,秦慕宵低頭看了一眼,把裏衣甩到一邊。
    “是不是不好看?”
    被牽引著,指尖觸碰到他的傷疤,並不細膩光滑,更像是嶙峋的石。
    破了大洞的布偶,用上粗糙的碎布勉強縫補,針腳歪歪斜斜,橫亙著裂穀一樣的傷痕。
    她的指甲有些長,觸感並非純粹的柔軟,劃過傷疤,讓人莫名痛癢。
    秦慕宵停住動作,將她的手按在自己身上:“如何?”
    “能如何,傷而已,誰身上沒有呢?”
    “是啊……你也有傷。”
    摟過她的身體,手放在她背上摩挲著。
    那年冬日,許貴妃借口新芽衝撞,讓人拿了燒紅的鐵烙燙她的臉。
    不論楚雲箋如何伏低做小,磕頭求饒,許貴妃也隻是輕蔑地斜眼看她。
    新芽眼淚直掉,喊著別求她,不過就是死,別為她受折辱。
    那時候,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然掙脫了那幾個太監,衝上去擋了一下。
    鐵烙一下子就燒穿了衣裳,烙在皮肉上,“滋”一聲,燒焦的印痕烙下,到底那時候也是皇帝的嬪妃,許貴妃怕鬧大了,暫且罷手。新芽花了所有的錢找太醫院還了燙傷膏,但也沒什麽用,後來,便成了這醜陋的疤。
    初次同他一處,秦慕宵的手便流連在這傷處,似乎是安撫。
    隻是時間久了,這傷疤去不掉,她也不在意了。
    她歎一聲,輕輕推了推他。
    “好了……鬧什麽別扭?不是都當場還回去了嗎?還生氣?”
    他沒退開,反而是耍賴一般抱得更緊。
    她的衣料柔軟,貼在身上卻微冷。
    他笑了笑,拆掉她的簪環。如瀑的長發滑落,挽久了,有點彎曲,用手理一理,順一順,上好的絲綢一樣流淌。
    他歪了歪頭,臉貼在她的發頂,把她整個人抱在懷裏。
    “我就是不高興……他要團圓,我也想要,連我去祭拜母親,都要被他打斷,他自己,有兒有女,還霸著你,還想讓你說出我不愛聽的話。”
    “我厭煩,煩極了。”
    感受著遲來的暖意,秦慕宵的語氣終於軟下來,闔上雙眼:“不如,我造反吧,把他們都殺了……”
    她莫名笑了,拍拍他的背:“然後呢?”
    “然後……讓你做皇帝……”
    “不行,那你會讓姓齊的做皇後,然後讓小芽和桃子發財當官,然後把我弄進冷宮……”
    “可你有權有勢,我也不能直接把你扔下去吧。”
    越想越難受,他似乎已經預見了某種不忍卒讀的結局:“那又怎麽樣,陳家還不是有權有勢……你會和姓齊的,聯手……然後,當著我的麵……”
    這家夥又要口出狂言,但是楚雲箋卻是一下子笑了出來:“噗嗤——喝的也不多,怎麽醉成這樣了?”
    “正可謂——酒不醉人人自醉,當然,你若是硬要給我個誓言,那我也可以接受,比如,隻要我一個人,不會和姓齊的舊情複燃……”
    楚雲箋笑意漸濃,手一下一下地拍著他的背,哄孩子一般開口:“好啊。”
    他身體一僵,一會,又歎息似的笑了一聲:“也好……難得你這樣哄我。”
    “嗯。”
    誓言,就算她真的說了,他也知道是假的,說來今天不過是他傷心之下的一場任性,而她,很好脾氣地容許了。
    “話說回來,如果你想,你可以爭一爭這帝位的。”
    從前的他不能,現在他完全可以,隻要轄製住齊久臻,他的軟肋實在明顯,她,和家國,稍加利用,便能讓他猶豫不決。
    但是……
    “我最討厭皇帝。”
    “我最討厭……除非是你。”
    皇帝,皇帝!
    他隻能想到那個男人,那個高大,年老,卻又精神矍鑠的家夥。
    須發花白,臉上的皺紋深刻,像是刀劍刻出來的,居高臨下,看他的時候,不像是看兒子,更像是看一條吃穢物的狗。
    “父皇……”
    “誰讓你來的。”
    “父皇……是兒臣自己來的……求求您,讓母親入皇家玉牒,兒臣以後一定努力讀書,安安分分,再也……”
    “王海!”
    老太監走了進來。
    “今天當值的——全部杖斃。”
    秦慕宵猛地抬起頭。
    那個名為父親的人,厭惡他,厭惡母親至此。
    “父皇!您饒了他們吧!求求您!兒臣什麽也不求了,是兒臣的錯!”
    他一下一下地磕頭,地上慢慢出現了暗紅的痕跡,眼前慢慢模糊。
    磕頭的聲音,外頭的慘嚎,不斷交錯。
    他的存在。
    隻能給別人帶來災難。
    昨日是母親,今日是侍衛,來日……他也許不配有來日。
    他喪魂落魄,噩夢連連。
    夢裏,那些侍衛成了爛肉,卻還是死命抓著他,撕咬他,啃下他的血肉,質問他為什麽還他們。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
    如果我知道,我不會去的,我不求了,我什麽也不求了……
    我想走,我想回鹿野嶺去。
    我不要父親了,我什麽都不要了……娘,我什麽都不要了,你帶我走吧,我們回去,回去抓魚,回去種菜,回去鏟雪,帶著我的小狗,帶著我……帶著我走。
    他燒糊塗了。
    迷迷糊糊中,看見母親朝他伸出手。
    像剛學會走路時候那樣,一步一步後退。
    她叫著娘,一步一步走出去,睡在雪地裏。
    他沒死。
    又沒死。
    他百無聊賴地被折磨著,百無聊賴地變成了一個惡鬼。
    直到……見到她。
    初時一見,便覺得生機勃勃,正是春日的桃花,很是好看。
    他確實有些喜歡,可不至於如此。
    那年北境動蕩,老成王夫婦被圍困,他一路回京,負傷傳訊。
    還沒到京城,幾次刺殺,令他筋疲力竭。
    他憑著最後的意誌抓著韁繩,模糊的眼前似乎是京城,又好像是鬼門關。
    好累……好困,好冷,還好痛。
    失血過多,他應該就快死了。
    死了……死了又要見到那個男人,可死了能去看母親了……
    還不等他想好是該開心還是該難過的時候,突然一陣惡風不善。
    白光一閃,正是北境蠻夷的長刀!
    死了……死就死吧……
    怨不得他,成王夫婦……他已經盡力了。
    放棄的念頭一閃,他整個人失去了支撐,身子朝馬下栽去。
    “噗……”
    利刃入肉,同樣疲憊不堪的戰馬發出最後一聲嘶鳴。
    他被一個瘦小的人接住——或者說是墊著。
    那人力氣不大,想接他,但卻被他砸倒,還疼得“嘶”了一聲。
    他勉力動了動眼皮,想睜開眼看看是誰。
    柔軟的手往他口中塞了個東西,又苦又臭,那感覺……像是他成了一條狗,被追著喂惡心的東西。
    “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