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0。
    南祝仁按著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緩緩走出了谘詢室。
    他麵色蒼白，喉嚨不斷地做著吞咽的動作，像是在忍耐什麽。
    沈兵麵露期待地湊了上來：“南老師，這個來訪者如何，我們後續還能跟進嗎，要不要……”
    “報警吧。”
    沈兵被打斷了。
    當他意識到南祝仁說了什麽的時候，滿臉難以置信。
    “報警。”南祝仁艱難地重複道，“我們遇到了【保密例外】的情況。”
    【保密原則】是心理谘詢師的基本倫理道德。
    但是也有【保密例外】的情況。
    ——當來訪者涉及自殺，或者有傷害他人和危害社會的行為和跡象的時候，應及時聯係相關人員和有關部門。
    以上便是保密例外。
    沈兵的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而南祝仁說完這句話之後終於再也忍不住，捂著嘴搖搖晃晃地就衝進了洗手間。
    很快，從裏麵傳出歇斯底裏的聲音——
    “嘔……”
    “嘔——嘔！”
    在不遠處，谘詢主管的辦公室內。
    翁娉婷緩緩收回了關注的目光。
    嘴角不知道為什麽，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極限的谘詢時長是四個小時左右？之後就會產生明顯的軀體反應，開始嘔吐。”
    “但是精神狀況還不錯，思路還很清晰。用5級算的話，身體消耗應該快到5了，精神消耗卻好像才到3一樣，真奇怪……”
    翁娉婷挑著鋼筆敲了敲桌子，發出清脆的聲響。
    作為一名谘詢前輩，她需要了解自己手下能力的極限在哪裏。
    而南祝仁的反應讓翁娉婷有些拿捏不準。
    她感覺南祝仁好像尤有餘力，但又似乎已經逼迫到了極限。
    這種矛盾的感覺是她從前很少，或者說根本沒有遇到的。
    這勾起了翁娉婷的興趣。
    “那就給他把下午也都安排滿谘詢好了！”
    翁娉婷大筆一揮，把南祝仁下午行程的“2”變成了“4”。
    ……
    辦公區內。
    “聽說了嗎，那個新來的上午谘詢是排滿的！”
    “嘶——”
    一陣抽涼氣的聲音，谘詢辦公室的溫度恍惚之間都升高了一度。
    “一個早上做了四個谘詢？難怪剛剛路過洗手間的時候我聽到有人在吐……”
    “現在才吐？換我第三個谘詢做到一半就撐不住了。”
    說話的谘詢師戴著厚眼鏡，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恍惚間好像被勾起了什麽不好的回憶。
    谘詢師多做谘詢，就能多收谘詢費，這個邏輯是沒錯。
    但有些錢不是不想掙，是沒這個能力掙。
    厚眼鏡谘詢師一時間差點把應激反應激活出來，一邊艱難地吞咽喉嚨一邊和身邊的同事搭話：
    “那個新來的現在怎麽樣了？”
    不遠處，禿頂的楊旭稻也豎起了耳朵。
    他現在完全沒法從沈兵那裏獲得任何信息，自己又不好直接地詢問些什麽以至於太失體麵，以至於現在隻能夠從其他同事的八卦中了解一下自己的競爭對手。
    此刻和厚眼鏡谘詢師對話的同事，穿著件一絲不苟的白襯衫，也是個谘詢師。
    但白襯衫，厚眼鏡，禿頂楊三人都是三十多歲的“資深”谘詢師了，不管能力怎麽樣，精力都已經開始衰退了。
    因此他們現在旁觀南祝仁這個把谘詢量拉滿的早晨，更是覺得膽戰心驚，觸目驚心，令人發指。
    “吐了。”白襯衫表情感慨。
    “而且，聽說他早上還接住了不止一個來訪者。沈兵表情相當精彩，一會笑得像個猴，一會又緊張兮兮的。”
    “這種情況還能夠接住來訪者？估摸著他一兩天之內都做不了高質量的谘詢了吧？”厚眼鏡說得煞有其事。
    一旁的禿頂楊也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
    白襯衫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哼哧一笑。
    “你們說，這個新來的不會下午繼續做谘詢吧，中午回來還要看資料什麽的？”
    厚眼鏡聽了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怎麽可能？年輕人再怎麽年輕也要有個限度！他一會回來之後不立刻趴下來睡昏過去，我跟他姓！”
    一旁的禿頂楊差點跟著一起從工位裏麵跳起來，在暗處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
    “我也覺得，按照他現在的狀況，之後要麽就是休息，要麽就是隻能做敷衍的傾聽谘詢……”
    話說著，辦公室的門打開。
    氛圍突然一靜。
    臉色發白的南祝仁踩了進來。
    於是，幾束若有若無的視線跟著南祝仁的腳步。
    跟著他穿過走廊，
    跟著他回到工位，
    最後看著他往後一躺，閉眼就睡。
    辦公區立刻響起此起彼伏的鬆氣聲。
    白襯衫和厚眼鏡對了對眼神：果然再怎麽年輕都是有限度的，看這不是午飯都不吃就直接睡覺了？
    南祝仁不知道，或者說不怎麽在乎外麵發生了什麽。
    他的意識下沉，來到了自己的夢境谘詢。
    【月度目標：1個月內完成“心理谘詢”10小時（7/10），完成後進行1次“心理能力培訓”】
    一個早上的谘詢雖然廢人，但是也一口氣把他的任務進度衝到了快要完成的地步。
    而這，還不是結束。
    ……
    沈兵腳步匆匆地踩開辦公室的門，手上拎著兩個精致的外帶餐盒。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擔憂和一絲興奮。
    “南老師，南老師。”
    他輕輕地搖晃南祝仁。
    在看到南祝仁清醒之後，把餐盒放到他麵前。
    “早上第二個來訪者也續了谘詢套餐。這樣算的話，我們早上接住了兩個來訪者了。”沈兵壓抑不住聲音，“我們現在的轉換率相當高啊！”
    辦公區裏，原本垂下去的耳朵立刻重新豎了起來。
    南祝仁愣愣地點頭，打開餐盒，裏麵是炒青菜、紅燒肉、西紅柿炒雞蛋，一葷一素加一個半葷，再加一個米飯作為主食。
    賣相看起來相當不錯。
    南祝仁回憶了一下自己早上做的谘詢：“第二個來訪，就是女友還錢前不讓分手的那個；另外一個續谘詢的，是和男朋友的朋友有了關係，現在被PUA得心甘情願的那個？”
    總結得很到位，沈兵連連點頭。
    “所以南老師，下午我們還有4個谘詢，您要繼續加油啊！”
    這話一出，好像按下了什麽奇怪的開關，辦公區裏麵立刻響起此起彼伏的抽冷氣聲音。
    根本壓抑不住了。
    那些原本因為高轉換率而紅了的眼睛，也一個個熄滅了光。
    南祝仁捧起眼前琳琅油光的餐盒，吃得味同嚼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