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華德不是沒有建議過南祝仁謊報年齡，比方可以湊整說個“30歲”，再不濟說個“28歲”、“27歲”也好。
    至少聽起來比“24歲”靠譜。
    但是南祝仁都拒絕了。
    谘詢師和來訪者是需要通過信任來建立良好的谘詢關係的，如果在一開始就謊報年齡，那麽無異於埋下一顆雷。
    眼前這個來訪者會是在意谘詢師年齡太輕的類型嗎？
    南祝仁觀察著來訪者的反應。
    在聽到南祝仁的年紀之後，對方笑了一下。
    “我們同歲唉，南老師。”
    【這反應，是……欣喜？】
    好吧，來訪者的需求多種多樣，都能夠理解。
    “我該怎麽稱呼你？”
    “我朋友都叫我‘萱萱’。”
    聲音悶悶的，南祝仁感覺有點不太對。
    南祝仁等了兩三個呼吸的時間，沒等到來訪者主動開口。
    他正準備說點什麽開始引導話題。
    結果下一秒，就看到萱萱來訪者的肩膀開始一抽一抽，鼻子也開始一抽一抽。
    然後，就有一行眼淚從南祝仁能夠看到的這半邊側臉開始流了下來。
    【嗯？】
    哭，在谘詢發生的過程中出現會是一件好事。
    但是發生在谘詢的開頭，就不一定了。
    尤其是在谘詢師對來訪者還沒有什麽了解、谘詢關係尚未建立好的基礎上。
    南祝仁抿了抿嘴唇，這把說不定會是高端局。
    ……
    來訪者的哭泣沒有繼續深化下去的樣子趨勢，一直停留在“啜泣”的層次。
    在等了大概一分鍾，看到來訪者的情緒開始逐漸回升了。
    南祝仁調整自己做出關切的表情，探出上半身，默默把桌子上的紙巾往來訪者的方向遞了遞，挪到哪怕對方低著頭也能夠看到的位置。
    谘詢室裏麵的紙巾也是如同沙發、掛鍾一樣的必備物，專門用來應對眼前的這種情況。
    “謝謝。”
    來訪者悶悶道，抽出紙巾，輕輕擦拭下臉頰和眼角。
    她臉上精致的妝因此有點花，但不難看，反而有一種破碎的美感。
    “不好意思，南老師。”來訪者道，“我有些控製不住。”
    南祝仁輕輕搖頭，給了一個支持：“不管你是因為什麽而哭，都是不需要道歉的。我還會慶幸谘詢室給你提供了一個能夠放鬆自己、進而釋放情緒的場所。”
    來訪者抬頭笑了笑，她的容貌確實很精致。
    南祝仁也得此終於第一次能夠在谘詢中看到對方的表情。
    【害怕、瑟縮，看樣子確實是遭遇了什麽。】
    【但是……還有些別的東西。】
    “不，這樣其實很不好。”在笑完之後，來訪者又露出苦惱的神色。
    “肯定給你造成困擾了……或許我今天就不該來做心理谘詢。”
    說著，來訪者看了南祝仁一眼，站起來就要走。
    但或許是她身上積累的疲憊達到了一個爆發的臨界點，下一秒她的身體就打晃了一下。
    南祝仁連忙站起來伸手虛抬，安撫著來訪者重新坐下。
    “不會有困擾，不管你在谘詢室裏麵說什麽、做什麽都可以。”南祝仁道，他感覺到了來訪者的生疏感，進而提問，“這是你第一次做心理谘詢嗎？”
    來訪者順勢坐下，弓起腰，抱著胳膊：“對。說起來在來這裏之前，我還好幾次想著要不要取消掉這次的谘詢。”
    說著，她又把抱著胳膊的手放下來擦了擦小腿：“有點冷。”
    【小動作有點多，而且在反複拉扯……和我？】
    南祝仁起身，在一旁的置物架上拿起一條毛毯遞給來訪者。
    “謝謝。”
    來訪者裹了裹毛毯，罩住上半身，但還是露出了小半個肩膀，做出一個貓兒一樣蜷縮的樣子。
    “我真的不知道我該不該過來。”她又道。
    南祝仁又給了一次支持：“你有做心理谘詢的想法、你預約了心理谘詢、你在反複猶豫之後最終選擇坐在這裏。”
    “那就說明確實有什麽問題困擾著你，你絕對‘應該’過來。”
    南祝仁身體後仰靠向沙發，雙手手指交叉置於身前：“我能知道你預約谘詢的時候是為了什麽問題嗎？”
    來訪者低下頭：“你想聽簡單的，還是完整的？”
    “簡單說——我的人生完了。”
    有點像是認知問題中的【糟糕至極】信念。
    南祝仁在心中微微皺眉，但是又不太好直接判斷。
    這個來訪者至今給南祝仁的感覺非常被動，她不主動輸出有效的內容，又不是絕對的防禦。像是猶抱琵琶半遮麵的感覺，時不時地漏出信息勾引一下南祝仁，希望他去深挖。
    是需要谘詢師多說話的類型。
    南祝仁先配合了一下：“這麽說似乎有點太簡單了，我或許需要聽一下‘完整的’版本。”
    來訪者用紙巾又用紙巾擦拭了一下眼角：“我預約谘詢的時候是在前天，我那時候剛和男朋友吵完架。”
    “——大吵一架。”
    “他在吼我，而我也在尖叫，我們幾乎都聽不了對方在說什麽。”
    來訪者吸了一次鼻子，又停了。
    【有恐懼，和哭泣時候的情緒一致——難道是因為家暴？】
    南祝仁接上話頭防止停頓：“是因為什麽吵架呢？”
    “他向我求婚。”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
    “其實也不算是求婚，應該說是商量我們結婚的事情，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來訪者終於被打開了話匣子，開始主動豐富事件。
    “我跟他在一起兩年了，他從去年開始就不斷地說結婚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前天的那一次態度特別強烈，像是下達了‘最後通牒’，如果我們不結婚，那就要分手。”
    南祝仁追問細節：“你們之前商量了很多次，結果都是一樣的嗎？”
    來訪者點頭：“對，我都拒絕了。”
    “為什麽呢？”
    “他說他愛我，很愛很愛，但我覺得並不是。”
    南祝仁問道：“他有說什麽、或者說做了什麽，以讓你感覺他‘不是很愛你’嗎？”
    來訪者想了想：“他三十歲了，比我大六歲，我覺得他就是覺得年齡和時間到了，想要快點結婚生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