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快要結束的時候，李芙曉幫著穆萱收拾行李。
    其實沒什麽好收拾的，冬天衣服厚，穆萱懶得拿，回家隻穿了一套，帶了一套。
    行李箱裏二分之一的位置都讓給了土特產。
    李芙曉往行李箱裏塞東西，穆光明在一旁往那些大瓶小罐纏保鮮膜。
    “這次我多買了兩包牛肉幹，你拿去給你做兼職那裏的老板一包，還有一包給同事們分一分，要學著跟別人維護關係。”
    “好。”
    “我炒的鹹菜你確定是吃完了，不是悄悄倒了吧？”
    穆萱無語地歪著頭：“你不知道你做的鹹菜在我們寢室多暢銷，就算我不吃，我那幾個室友也會分完。”
    “那我再多給你裝一點兒，穆光明你再去找個玻璃瓶。”
    “在哪兒找？”穆光明問。
    “在我手上找。”李芙曉沒好氣地回答。
    穆光明灰溜溜地往廚房走去。
    好一陣都沒有拿出來，裏麵傳出乒乒乓乓的聲音，但是能夠聽出來，這些動靜十分克製。
    穆萱甚至能想象到老爸小心翼翼扶著瓶子的狼狽模樣。
    “找這麽個東西都找不到，不知道你一天有什麽用。”李芙曉一邊吐槽一邊起身。
    廚房裏緊接著傳來大一點的響動。
    “看到沒有，就放在這裏的，長那麽大個眼睛也不盯事。”
    “你站在那邊就給我遞雙筷子啊，未必我用手抓啊？”
    過了一會兒，李芙曉罵罵咧咧地拿著一個裝好了鹹菜的玻璃瓶出來。
    她拿起保鮮膜，頓了一下遞給穆光明：“纏緊點兒，不然漏出來了。”
    穆光明接過去，任勞任怨地纏著保鮮膜。
    李芙曉對著穆萱又說：“現在家裏沒什麽壓力了，其實你可以不去做兼職，多放點兒心思在學習上，也可以慢慢考慮個人問題了。我聽說大四的時候要出去實習，家裏幫不了你什麽，隻能你自己多努力。”
    穆萱沉默著，但是時不時點頭，這是最好的答複方式，顯得乖巧又懂事。
    聽了一會兒，李芙曉突然停了，聲音提高了幾度：“看到你們倆爺子就來氣，每次都是我一個人說半天，好歹給個反應撒。”
    穆萱和穆光明交換了一下眼神，誰也拿不準李芙曉此刻是衝著誰發脾氣。
    於是，穆光明去倒水，穆萱應付李芙曉，父女倆分工合作。
    穆萱說：“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不是一直在點頭嘛！要是我開口了，你又要說長輩在說話，不要頂嘴。”
    李芙曉噎住，穆光明適時地將水杯遞到她的嘴邊：“說了這麽久，喝點水喝點水。穆萱明天就要走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想多說幾句，喝點水潤潤喉嚨再說。”
    李芙曉本來想發作的，但是穆光明的話提醒了她。
    父母跟子女，是一個漸行漸遠的過程。
    當彼此意識到的時候，總是想方設法去挽留，讓彼此相處的時間再多一些，再溫馨一些。
    但是離別之期擺在那裏，沒辦法改變。
    穆萱悄悄朝穆光明眨了眨眼睛，這是一個讚許的眼神。
    父女搭配，合作不累。
    火鍋店的事情發生之後，穆萱覺得穆光明變得更沉默了些。
    他每天的生活都是按部就班，壓在這個中年男人身上的，隻有一件事——賺錢。
    其實在穆萱的記憶裏，穆光明年輕的時候，是個內心世界很豐富的人。
    他喜歡打魚，用漁網。
    漁網也是穆光明親力親為織的。
    穆萱小時候對父親最深的記憶，就是家中堂屋的房梁上，吊著一串白色的漁網，穆光明坐在小板凳上，專注地盯著麵前的漁網，雙手在漁網之間靈巧快速地穿梭。
    織漁網時，他的臉上總是掛著淺淺的微笑。
    穆萱問：“爸爸，你笑什麽？”
    穆光明愣住：“我沒有笑啊！”
    那個時候，穆萱就懂了，原來發自內心不經意的微笑，是那個樣子的。
    穆光明說，打魚最好的時間段有兩個，一個是晚上，半夜三更的時候，那時魚都休息了，一網下去，從不會空網。
    再就是發洪水的時候，渾水摸魚，不是蓋的，經常能捕到大魚。但是暴利往往伴隨著風險，一網撒下去，捕回來的也有可能是枯木枝、廢拖鞋、散架的家具碎片……
    最誇張的是，有一次捕到了一頭豬，太重了拉不回來，穆光明為此還損失了一張漁網。
    發洪水的時候，李芙曉不讓穆光明去。但是穆萱知道，穆光明會偷偷去，打魚是他的熱愛，不會輕易放棄。
    穆萱也曾跟著穆光明去打過夜魚。
    她身上挎著細頸大肚的竹編魚簍，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穆光明前麵，穆光明說她個子小，走在前麵他能時刻看到。
    穆光明如此說了，小小的穆萱走在前麵領路便不害怕了。
    其實也沒什麽好怕的，穆光明打夜魚，通常都會選擇月光很亮的晚上。
    穆萱覺得，空無人煙的田埂上、河畔邊，看月亮似乎比在鎮上看到的更亮。
    田埂上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此起彼伏，穆光明看到，突然笑著說：“你姑媽小時候跟我從風洞子去接你奶奶的時候，她害怕，就牽著我，把我往她身後拉，嘴上還要說不怕，我在前麵保護你。”
    小時候，都怕熊嘎婆，但是熊嘎婆通常都出現在身後，哪有出現在身前的。
    穆萱沒想到，一向女強人一般都穆光明居然還有這樣“歹心思”的一麵。
    小時候的穆光明也曾抗議過，但是抗議無效。
    這段兒時趣事，穆光明提起的時候，臉上帶著笑意，早就不介意穆光鳳的“歹心思”。
    穆萱心想，彼時彼刻，穆光明讓她走他前麵的時候，是不是夢回童年，想起了故人。
    現如今，回想起來這些記憶碎片的時候，穆萱有一絲後悔，當初如果她不去火鍋店打暑期工，會不會就不會惹穆光鳳生氣，兩家也不會因此生了嫌隙。
    穆光鳳依舊是穆光明最親近的姐姐。
    會嗎？
    穆萱不知道，她是獨生女，不能體會父母跟兄弟姐妹之間的感情。
    她隻是覺得，穆光明那種發自內心的微笑，已經很少能夠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