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骨血淚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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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沉甸甸地墜落,像一塊裹滿水藻的隕石砸向黑暗的海床。
痛楚是永恒的底色。斷裂的鎖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都牽扯著破碎的肌腱和植化金屬,發出一種令人牙酸的細微錯位聲。身下冰冷地麵傳來的寒意直鑽骨髓,與她心髒深處那幾乎停擺的紫痕傳來的陣陣冰冷死寂相互呼應。那枚紫痕如同一口行將枯竭的泉眼,每一次艱難的搏動,湧出的不再是溫熱的希望,而是疲憊冰冷的鐵鏽味。血沫帶著焊劑和潤滑油的甜腥,固執地沿著她破裂的唇角蔓延,滑落在地,形成一小片暗色的、粘稠的沼澤。
“……呃…”微弱的呻吟卡在蜜糖撕裂的喉嚨深處,連她自己都幾乎聽不見。冰冷的空氣灌入肺部,卻像吸入了一把把冰碴。她能感知到心髒那越來越微弱的反抗,每一次搏動後漫長的、近乎永恒的停歇,都在推著她滑向黑暗的深淵。眼皮如同墜了鉛塊,世界在迅速縮小、模糊。右臂斷口處那圈燒灼後的焦痕隱隱作痛,成為軀體上最清晰的知覺標記。
就在這時,一絲極其輕微的觸碰,如同風中遊絲,落向了她垂在冰冷地麵的左手小指。
冰的。
帶著一種新生命無法避免的濕潤。
蜜糖殘存的意識中掠過一絲冰冷的、本能的警惕。但這點微弱的念頭,瞬間便被更強大的虛軟和寒冷碾碎。那觸碰並未停止,笨拙而執著地從冰冷的小指邊緣,一點點向上挪動。
一隻小小的、遍布細碎傷痕和半凝固血跡的手掌,覆在了她的左手手背上。
嬰兒的手指近乎無色,冰冷的溫度下跳動著微弱但倔強的生命搏動。 他匍匐著,從破碎的星塵刑台邊緣爬了過來,小小的身體因為背部巨大且被新戒指強行約束著的恐怖創口而嚴重蜷曲扭曲,脊柱像是被什麽巨力折斷後又強行拚合的玩偶。那張沾染了血汙和塵土的稚嫩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混沌的茫然。
然而,他的雙眼,卻死死地、用一種超乎年齡的執拗,鎖定了蜜糖那雙逐漸失去焦距的暗灰色眼眸。
那隻覆在她手背上的小手,掌心中央,猛地凸起一束由淡金色刑天焊液與粘稠星塵混合而成的物質“觸須”!它尖銳而濕滑,如同剛剛突破蟲卵外殼的幼獸螯刺,直直刺向蜜糖手腕上淡青色皮膚下微微搏動的血管!
“嗚……!”蜜糖瞳孔猛然收縮,殘留的最後一點力氣讓她本能地試圖抽手。
但太晚了。冰冷、帶著刺痛感的尖端,精準地刺入!
沒有想象中的劇痛。更像是被一根浸透了液氮的探針瞬間刺穿了皮膚的表層。然後——
嗡……!
嬰兒手指上那枚吞噬了工程師顱爐的戒指,驟然亮起!
不再是之前那種狂暴或吞噬的幽暗光芒,而是一種……沉凝的、內蘊流動星塵渦旋的冷銀。戒指表麵蝕刻的宇宙原始傷痕般的紋路,此刻仿佛變成了細微的能量河流。
無數冰冷的、散亂的碎片,如同宇宙深空中漂泊的垃圾海,直接轟擊在蜜糖殘存的精神壁壘上!
影像、氣息、溫度、聲音……混亂地交織、衝撞、旋轉——
一柄閃爍著寒光的骨鋸切割堅硬脊椎的摩擦聲……冰冷的骨粉簌簌落下……
九歲蜜糖在麻醉中失去意識前,看到的畫麵:父親低下頭。那雙總是蘊含著數據和公式風暴的銀色眼瞳中,清晰地滾動著一滴巨大、沉重的淚水,砸在她手術台旁冷硬的不鏽鋼上,碎裂開絕望的水痕。
昏暗的後巷油汙地上,一隻被拆解、內髒線路暴露的機械貓玩偶殘骸旁,一隻幼小的、帶著傷痕的手蜜糖?)和一個成年男人工程師?)的食指指尖,沾滿了油汙和泥土,在冰冷的鏽蝕金屬零件堆裏,笨拙地試圖拚合一顆滾落出來的玻璃眼球……
滾燙的鐵屑飛濺!戴著厚重防護鏡的工程師俯身焊接著微型引擎,他眼尾的皺紋裏嵌著灰塵和金屬微粒,一隻小手蜜糖?)攥著他沾滿機油汙漬的工裝褲一角,小臉被焊接弧光映得亮堂堂……安全褲的口袋邊緣,露出一角鮮豔的布娃娃裙邊。
刑天病毒暗紅色的龐大虛影在爆炸的星核戒指強光中潰散蒸發,發出撕裂靈魂的無聲尖嘯……
冰冷的骨灰被投入心髒熔爐前的最後一瞬,蜜糖的手指拂過壇身,指腹感受到最後一絲餘溫……一個模糊的念頭穿透骨灰傳入她意識:“……對不起……我的糖……” (夾雜著如釋重負的痛苦和深深的愧疚?)
碎片!全是破碎的、尖銳的情感碎片!冰冷的手術台燈光!父親的眼淚!機油味和零件冰冷的觸感!焊接的灼目白光和暖色調的布娃娃!病毒毀滅的瘋狂咆哮!骨灰壇上最後一抹似真似假的餘溫……所有這些冰冷與溫暖、撕裂與守護、創痛與希冀的畫麵,混雜著令人作嘔的機油味、鐵鏽味、血腥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鬆木刨花香工程台的味道?),硬生生塞滿了蜜糖行將沉寂的腦海!
“啊啊……呃啊!”蜜糖渾身劇烈抽搐起來。這不是肉體的痛苦,而是精神核心被無數把尖刀同時攪動的折磨!無法辨認!無法歸類!無法承受!她想甩開那隻冰冷刺入的手腕,想封閉這一切。
但嬰兒的手指,如同焊死在她冰冷的皮膚上!孩子的手指痙攣般猛地收緊,五根瘦小的指頭深深陷進蜜糖冰冷的手背皮膚裏。他的身體劇烈地抖動起來,不是因為疼痛,更像是那些同時湧入他稚嫩心靈的巨大、混亂的信息流同樣撕裂了他。混沌的眼中,第一次出現了一種劇烈衝突、掙紮的神情,像是兩塊大陸在幼小的頭顱內部撞擊、隆起、粉碎!
“嗚哇……呃……”嬰兒猛地張開口,發出一聲撕裂、不成調的嗚咽。他低下頭,本能地、帶著一種試圖止住這瘋狂信息混亂的原始衝動,朝著蜜糖裸露在冰冷空氣中的蒼白鎖骨——那個他曾噬咬過的傷口邊緣,再次狠狠咬合下去!
尖銳的乳牙狠狠刺入冰冷的皮膚和未完全愈合的植化組織!
劇痛穿透了冰冷的麻木!蜜糖瞬間弓起了腰!
“——!”喉嚨深處爆發出一聲撕裂般的、毫無意義的空氣摩擦音。
血珠頃刻滲出!混合著嬰兒口涎那特有的微甜氣味和一絲焊劑金屬味,一起彌漫開來!
就在這劇痛爆發的頂點,一個更清晰、更沉重的碎片陡然凸顯,壓過了其他所有的混亂嘈雜——
……
<意識碎片湧入>
【場景】:搖晃而狹小的維修艇內部。空氣裏彌漫著焊劑、潤滑油和一種……溫暖的糊味。光線黯淡,隻有幾盞小功率工作燈散發微弱的光芒。
【聽覺】:背景是均勻、沉悶的引擎轟鳴和宇宙塵埃撞擊艇體的沙沙聲。近處,是液體在小型器皿裏被小心攪動的輕柔“咕嚕咕嚕”聲,以及勺羹偶爾碰觸器壁的細微叮當聲。
【嗅覺】:焊劑、機油的刺鼻味道被另一種更溫暖、更踏實的氣息中和——濃鬱的穀物的糊味像是玉米糊?)中,夾雜著某種幹燥鬆木被烘烤後的淡淡芳香艇內工程台的碎屑?),還有一種……極淡的、汗水混著機油和疲憊的氣息,穩定而可靠地彌漫在空氣裏。
【觸覺】:蜜糖自己意識代入,感覺是幼年的身體?)被包裹在一件寬大的、帶著機油汙點和金屬碎屑、邊緣磨得發白起球的深藍色工裝外套裏。外套殘留的溫度和一種熟悉的、屬於父親的堅實骨感的支撐感,讓她幼小的身體在顛簸中感到安全和溫暖。她靠著的胸膛,能感受到沉穩的心跳隔著薄薄衣料傳遞過來,規律得像艇外那些星辰運行的節奏。外套的硬質領口邊緣,帶著磨損後微微發毛的觸感,摩擦著她小小的下頜皮膚。
【視覺\核心畫麵】:視線略低,焦點並不特別清晰。麵前一隻被油汙暈染了本色、缺了口的白色搪瓷小碗,碗裏盛著半碗淡黃色、冒著嫋嫋熱氣的玉米糊糊。一隻屬於成年男性的大手,指關節粗大有力,指甲縫裏嵌著洗不掉的機油黑垢,此刻卻異常穩定、輕柔地握著一隻同樣斑駁的金屬小勺,一勺一勺,將溫熱的糊糊喂到她嘴邊。
蜜糖童年的聲音,有些依賴的含糊):“爹……好燙……”
大手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流暢地將那一勺糊糊穩穩遞回勺邊。金屬冰涼的觸感與糊糊騰起的熱汽奇妙地交融在一起。
工程師聲音低沉,但異常溫和,帶著一種被安全頭盔或狹窄艙壁過濾後的嗡嗡共鳴):“噓……張嘴,爹給你吹吹。”
話音未落,那隻握勺的、帶著機油黑垢的大手,以與他龐大軀體全然不符的靈巧,將那勺糊糊在碗沿極快地、極快地、又極輕地刮蹭了兩下!滾燙的表麵與碗壁碰撞瞬間降溫。
動作迅捷得不像是為了降溫,更像一種刻入骨髓的本能反應。
【蜜糖感官聚焦】:
那金屬勺邊輕輕刮蹭白瓷碗壁時發出的細微“沙沙”聲。
碗壁殘餘的微溫隔著空氣傳遞到嘴唇的溫熱感。
以及糊糊入口瞬間,恰到好處的溫吞。
玉米香甜的澱粉氣息與糊糊潤滑的口感瞬間在口中化開……
包裹全身的工裝外套上,混合著機油、汗水和某種幹燥鬆木刨花的獨特而令人安心的味道,伴隨著呼吸湧入鼻腔……
<碎片結束>
……
“噗通——噗通——噗通——”
死寂的紫痕,如同一個被強行喚醒的遲鈍器官,猛烈、痛苦、毫無章法地搏動起來!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全身斷裂的神經劇烈抽搐!冰冷鐵鏽的味道依舊濃重,但在那窒息的搏動間隙,一絲……一絲微弱、微弱到幾近消失的熱力,頑強地在那近乎停擺的深淵核心中炸開!
蜜糖猛地睜開雙眼!瞳孔尚未完全聚焦,裏麵翻滾著驚濤駭浪——童年糊糊的暖香、工裝外套的觸感、父親那隻握著小勺穩定到令人心酸的手、碗壁被刮蹭的沙沙聲——這一切與她眼前冰冷的現實、手腕那刺入的冰冷觸須、鎖骨傷口被咬噬的劇痛形成了無法調和的、近乎殘酷的割裂!
眼淚——滾燙的、帶著強烈鹽分和鐵鏽氣息的眼淚,如同決堤的熔岩,衝破了早已幹涸的眼眶!灼熱地劃過冰冷臉頰上的血汙和塵垢!她像個迷路後絕望啜泣的幼童,而非一個背負著沉重宿命的戰士。
“……爹……”一個扭曲、嘶啞,卻帶著孩子般濃重哭腔的音節,在她齒縫間迸裂開來。不是因為軟弱,而是因為驟然湧起的、對那份被遺忘被割裂的溫暖的極致渴望與迷失。
淚水一滴滴砸落在冰冷的地麵,摔碎成更小的水珠。
也砸落在嬰兒那咬合著她鎖骨的額頭上。
嬰兒混沌的眼睛驟然定住了。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鬆開了牙齒。冰冷的嘴唇離開了蜜糖皮開肉綻的傷口,上麵沾染著淡粉色的唾液與蜜糖新鮮的血跡。他抬起了那張迷茫混沌的小臉,淚珠恰好打在他微蹙的眉心,濺開微小的水花。
這滴淚,似乎蘊含著某種他從未感知、卻又本能渴求的信號。
嬰兒覆蓋在蜜糖手背上的小手猛地加力!他手腕處刺入蜜糖血管的那根由刑天焊液和星塵能量構成的觸須,驟然發出了嗡鳴!
一股遠超之前的、更加冰冷且狂暴的信息流——夾雜著刑天那純粹的熵增與毀滅意誌——沿著這條鏈接著兩顆心髒的冰冷“導管”,決堤般衝向蜜糖那剛被一點脆弱回憶喚起溫度的心髒!
“嘎吱——嘶啦——”蜜糖心髒紫痕深處,那勉強維持的最後一點微光和搏動,瞬間被這股冰冷的毀滅洪流壓製!紫色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猛烈掙紮搖曳了一下,迅速黯淡、頻臨熄滅!她喉頭一甜,一口帶著紫色星塵碎屑的黑血湧上!
右臂斷口那圈焦炭般的皮膚邊緣,那塊閃爍著詭異綠光的Ω烙印,此刻光芒暴漲!它不再是淺淺透出的微光,而是像一枚嵌入血肉的熾熱燈珠,瘋狂地向外輻射著妖異的綠色光芒!一個由無數菌絲組成的、扭曲詭異的Ω印記輪廓,在燒焦的斷口皮膚下清晰浮現!那光芒幾乎要穿透焦痂,仿佛裏麵蘊藏著另一個菌絲構成的瘋狂世界!
阿雅菌絲的意誌在咆哮!腐蝕刑天金屬的饑渴!毀滅工程師遺骨的瘋狂!
就在這意識瀕臨沉淪,冰冷和綠光即將吞噬最後一點感知的刹那——
蜜糖的左手!那隻被嬰兒冰冷的血汙手掌緊緊抓住覆蓋著的左手,指尖觸到了散落在冰冷地麵上的某物!
冰冷、粗糙、邊緣帶著熔斷的痕跡。是之前那根被她用來投擲、熔斷了刑天鎖鏈的殘骨碎片!
指尖碰觸到的瞬間,父親最後殘留在骨頭裏的信息碎片如同靜電般傳遞而來——那裏麵沒有言語,沒有意誌,隻有一種刻骨的眷戀和不舍,如同風中飄散的骨粉。
蜜糖殘存的意識在冰與火的夾擊下猛地聚攏!童年糊糊的暖流、阿雅菌絲腐蝕性的殺意、工程師骨頭的不舍眷戀、對嬰兒本能的守護衝動、刑天那冰冷的毀滅意誌——這些彼此衝突的能量在她千瘡百孔的神經末梢爆開、混熔!
“——呃啊啊啊——!!”
伴隨著一聲從撕裂胸腔深處迸發、混合著血與淚的尖嘯,蜜糖的左手不再是徒勞的被動!她以生命最後的爆發力,猛地掙開了嬰兒冰冷手掌的覆蓋!五指死死攥住了那塊燒焦的、邊緣鋒利如刀的工程師斷骨!毫不猶豫地、用盡所有殘存的本能與情感聚合的力量——
狠狠地將這根骨頭最銳利的尖端,對著自己右胸——那枚劇烈起伏、頻臨死亡熄滅的、布滿蛛網般紫色死光的紫痕心髒位置——
捅了下去!
“噗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