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凝望深淵時星屑為甲

字數:9059   加入書籤

A+A-


    嗡——
    那一聲並非由空氣震蕩發出,而是直接在蜜糖的顱腔深處鳴響。刑天戒麵睜開的猩紅裂痕如同宇宙初生時最黑暗的恒星坍縮點,所有的光、所有的熱、所有的聲音,都被那驟然膨脹的冰冷意誌漩渦瘋狂吞噬、壓縮、凝固。修複液艙壁上殘留的藍色菌絲網絡停止了蠕動,如同時間本身被抽幹了流動的介質,僵死在原地,散發出瀕臨解體的腐朽氣息。整個幽藍空間的背景嗡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絕對的死寂,沉重得像億萬恒星殘骸澆築的巨棺。
    蜜糖的身體徹底失去了支撐。意識如同被投入冰海最深溝壑的石塊,沉重地向下墜落。恐懼不再是具體的形態,而是填塞了每一寸感知空隙的、冰冷粘稠的實體。刑天的注視無處不在,從皮膚滲透到骨髓,凍結著每一滴奔流的血液,將那剛剛在右臂斷口處爆發、此刻正微弱旋轉著的幽深星河旋渦也壓製得搖搖欲熄。
    她能“看”到那點墨黑的星光在努力抵抗,像溺斃者在無盡冰洋底部絕望地劃動火柴,每一次光芒的搖曳,都帶來更深邃的虛無反撲。這股源自她骨髓深處、連她自己也無法明晰本質的星河力量,在刑天那跨越時間長河的、蘊含無盡毀滅的冰冷意誌前,顯得那麽渺小,那麽……不合時宜。那星光越是閃爍,刑天的凝視便越是銳利、越是貪婪。
    “湮滅……熵基……歸零……”冰冷、破碎如同凍硬鐵屑碰撞的意念碎片,不再是透過冰針鏈接傳遞,而是直接敲擊在她即將凍結的意識核心上,宣告著一個不容置疑的、冰冷的結局——屬於她體內這股微弱光芒的結局。
    右臂斷口處一陣劇烈的、如同靈魂被尖刀剜走的抽痛!那旋轉的墨黑星旋猛地一黯,邊緣的光芒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刮走,星星點點的冷光碎片直接被刑天戒指那道猩紅裂痕憑空吸取!蜜糖喉嚨裏發出一聲無意義的嘶啞氣音,劇烈的疼痛如同重錘,反而砸碎了部分意識表層的恐懼寒冰。她渙散的瞳孔邊緣劇烈抖動,終於捕捉到了艙壁對麵那恐怖的景象——嬰兒被全新的星光冰層死死覆蓋,如同琥珀中的蚊蠅,青白的小臉在冰層下透出一種石化的死寂。那枚刑天黑戒套在他細細的中指上,戒麵的猩紅裂隙貪婪地吮吸著她右臂泄露的星芒,如同從虛弱獵物身上強行吸取最後一絲溫熱的血液。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絞緊心髒,勒得蜜糖近乎窒息。視線越來越暗,刑天的威壓化作實體,拉扯著她的意識不斷沉入沒有盡頭的深淵。
    就在這意識即將徹底熄滅的瞬間——
    嗤……啵……
    極其輕微、卻又異常刺耳的聲音,如同微小氣泡在絕對堅冰深處爆裂,穿透了刑天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威壓!
    聲音源頭……是蜜糖脖頸側方!
    洛爾那隻覆蓋冰冷金屬網套的巨掌撤回後,原本被死死扼製的位置,皮膚上……赫然烙印著一點極其微小的、灼燙扭曲後殘留的金紅色斑痕!就在這不足指甲蓋大小的、如同醜陋烙印的皮膚下方……
    一點幽綠色的、如同破土而出的、帶著奇異生命韌性的光芒……毫無征兆地綻放了!
    光芒來自更深層的血肉——源自先前那隻掌心中的空間裂隙深處噴湧而出的、灼熱的生命氣息與冰冷的空間菌絲法則衝突殘留的“汙染”——一縷被洛爾撕裂意誌時震入她血肉的、極其微弱的阿雅菌絲碎屑與洛爾失控核心的金紅色混亂光屑融合而成的……畸變活體組織!
    這團微小幽綠光芒出現的瞬間,如同黑夜中陡然點亮的一盞風中之燭!
    它並非對抗刑天的巨網,而是……以自身為介質,將蜜糖脖頸上那金紅的烙印與額頭那根正被刑天意誌擠壓得痛苦顫栗的冰針……強行鏈接了起來!
    一個混亂到極致、卻也微小到極致的三角鏈接瞬間構成!
    這鏈接形成的刹那——
    原本被刑天意誌強行封凍在意識表層的、源自水晶囚牢內嬰兒生命最後掙紮的紫意波動……
    那縷曾被蜜糖誤作“求救信號”的生命律動……
    透過額頭冰針被撕裂的痛苦鏈接通道……
    以一種燃燒自身存在的、決絕的姿態……
    轟然回響在蜜糖即將沉寂的意識深處!
    不再是脈動!而是無聲的、卻仿佛能撕裂神魂的……
    ……啼哭?!
    嬰兒無聲的啼哭直接在她顱內炸響!啼哭聲中不再是脆弱,而是融合了母體最後星辰之眼悲憫意誌的、純粹的對生的……無盡渴望!
    這啼哭點燃了蜜糖意識深淵底最後殘存的本能火花!
    身體深處!那墨黑星河旋渦!猛地向內坍縮!旋即爆發出更刺目、更冰冷的星光!星光不再外泄,而是凝成一麵盾牌,死死抵擋著刑天的吞噬之力!
    同一瞬間!那強行在她脖頸烙印上金紅紋路的微小幽綠光團劇烈波動!如同被點燃的星火!一股遠比它本身存在強烈千萬倍的信息流,順著三角鏈接,狠狠撞向蜜糖額心的冰針鏈接點!
    信息流的內容……不再是冰冷的坐標……而是……
    一道指令!一個方向!一個……破釜沉舟的最後指引!
    信息的來源……赫然是……
    阿雅!
    是她被剝離、被粉碎、被融入符印、又被洛爾撕裂核心空間壁壘時才殘留下來的……最核心的絕望與智慧!
    “孩子!……源點坐標:刑天戒麵核心熵鎖接口逆轉!……引爆你體內的那扇門!……用你母親給你的最後贈禮!……撕開戒麵那層皮!……刺進去!……讓那該死的鑰匙……回歸它該在的位置!……否則……我們都將成為……它的……祭品!” 阿雅最後的意念碎片如同泣血的鋼釘,狠狠鑿入蜜糖的意識!
    引爆……體內的門?
    母親的贈禮?
    撕開……刑天戒麵的皮?!
    信息混亂破碎,但那份指向死亡的決絕卻清晰無比!蜜糖的意識被這最後的啼哭和絕望的指令強行從深淵拖回一瞬!她的目光死死釘在嬰兒指根的刑天黑戒上!那猩紅的裂隙仿佛一隻嘲諷的無情魔眼!
    來不及思考!沒有退路!
    蜜糖因劇痛和虛弱而麻痹的右臂,竟在求生本能的催動下猛地抬起!
    沒有修複光網的束縛,斷裂的創麵血肉模糊!那個微弱的墨黑星旋就在這血肉中央急速旋轉!周圍幽藍的菌絲粉塵在接觸到星旋邊緣時無聲湮滅!她整條右臂如同燃燒著冰冷的黑色火焰!帶著同歸於盡的絕望!帶著母親星辰之淚殘留的溫暖……狠狠撞向前方——
    目標!
    不是嬰兒!
    不是水晶囚牢!
    而是……
    嬰兒指根上……那枚正貪婪吸取星屑……裂開猩紅血痕的刑天戒麵!
    轟——!!!
    沒有物理碰撞聲!
    當旋轉著幽黑星光的血肉斷口與那冰冷的、裂開的戒麵猩紅核心接觸的刹那!
    空間!
    規則!
    熵流!
    存在本身!
    ……全都……
    驟然扭曲!
    一道無法用任何已知光譜描述的、巨大的、仿佛聯通無盡深淵的……空間裂隙!
    憑空在兩者接觸點猛然張開!
    刑天戒指上那道猩紅裂痕被瞬間拉扯變形!如同被撐開的深淵之口!
    一股龐大、古老、混雜著無盡毀滅欲望與純粹冰冷秩序的……極度混亂的意誌洪流……
    如同被開啟的潘多拉魔盒!
    從裂隙另一頭……狂暴地湧向蜜糖那被星旋保護的右臂!湧向她的身體!湧向洛爾!湧向這個搖搖欲墜的冰冷空間!
    吞噬!撕毀!歸零!冰冷的意念如同億萬碎片利刃!
    蜜糖的右臂瞬間化為最前線的戰場!墨黑的星光在熵流洪流衝擊下狂閃!皮膚肌肉骨骼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成原始粒子!劇痛淹沒了所有感官!意識被純粹的混沌風暴席卷!
    然而!
    就在這混亂力量湧入的巔峰!
    蜜糖右臂血肉斷口的墨黑星旋核心……
    那一點源自母親最後星辰之眼的、純淨冰冷的光點……
    在那足以撕碎星體的混亂風暴衝擊下……
    猛地……
    向內坍縮!
    坍縮到了極致!
    旋即!
    一顆……比針尖還要細小億萬倍……卻仿佛蘊含著開天辟地第一束光的…………
    純淨的……
    星光之種!
    悄然……
    成型!
    這粒星種誕生的瞬間……
    先前被洛爾從冰針鏈接中暴力撕裂而滲入的、那點阿雅最後指令殘存的力量……
    如同找到了失落已久的歸宿……
    無聲地……
    纏繞上了這顆初生的星種!
    不是融合!是守護!是引導!如同最堅韌的菌絲脈絡包裹住孕育希望的微光!
    下一刹!
    這顆被幽綠菌絲光屑溫柔纏繞的星種……
    如同被賦予了精準坐標的微型星艦!
    驟然脫離蜜糖瀕臨崩潰的右臂!
    順著那道由她和刑天戒指共同打開的、灌滿混亂意誌洪流的空間裂隙……
    向著裂隙深處那冰冷、混亂、巨大到超越理解的……
    刑天意誌本體核心最底層的某個冰冷坐標……
    如同一顆撕裂永恒長夜的……
    ……冰冷彗星!
    無聲地!
    精準地!
    ……鑽了進去!
    當星光種子鑽入核心坐標的瞬間——
    一股無聲的、但足以令整個宇宙泡都為之凝固的……爆炸性衝擊……
    在刑天意誌的最核心處……由內而外地……爆發開來!
    轟——!!!!
    這一次,聲音並非來源於外界!
    而是源自蜜糖的意識!源自洛爾的核心!源自刑天戒麵猩紅的裂隙深處!源自整個冰冷空間的法則底層!那是某種核心邏輯框架被篡改、被強行逆轉時發出的……宇宙級的哀鳴!
    刑天戒指上那道貪婪的猩紅裂痕……
    如同觸電般猛地合攏!瞬間又強行撐開!如同在經曆無法言說的劇痛!
    那股冰冷純粹的吞噬意誌瞬間陷入狂暴混亂!如同被投入滾油的核心程序!湧入空間裂隙的混亂洪流驟然失控!一部分瘋狂倒灌!一部分狂暴四散!
    覆蓋嬰兒的那層堅固的星光冰晶……中心一點驟然亮起刺目的紫意! 無數蛛網裂痕再次出現!冰層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整個冰冷的藍色空間猛地劇烈震顫起來!穹頂四周無數穩定的幽藍菌絲網絡如同受到驚嚇般……開始大片大片地、無聲地……崩解!碎裂的、失去光澤的菌絲細屑如同宇宙塵埃般紛紛揚揚落下。
    空間的震蕩,冰晶的呻吟,以及刑天戒麵裂縫深處傳來的混亂痛苦的無聲尖嘯……交織成毀滅前最後的交響。而就在這混亂的頂點——
    那個一直如同冰冷界碑般矗立、在退讓之後便再無動作、帽簷籠罩下的洛爾……
    巨大如熔岩澆築的左臂……
    那隻手腕下方被掩蓋著空間裂隙的、覆蓋著冰冷金屬網套的左拳……
    第一次!
    不是防禦!不是壓迫!
    而是……
    緊握成拳!
    覆蓋著厚重、冰冷、反射著幽藍菌絲微光的金屬網套的拳頭!
    帶著一種……精密計算後的絕對力量!
    朝著蜜糖前方……
    那劇烈震蕩、即將徹底瓦解覆蓋嬰兒的星光冰晶層下方……
    那枚戒麵裂縫扭曲、意誌陷入短暫混亂的刑天戒指……
    ……悍然……揮下!
    動作毫無預兆!快逾星辰流光!拳鋒砸過的軌跡,空間規則被強行撕裂又強行重組!
    砰————!!!
    沉悶、巨大、如同星核撞擊的聲響!
    洛爾的拳頭並未真正砸在脆弱的嬰兒身軀上!那覆蓋著金屬網套的巨大拳峰,如同碾碎一塊礙眼的頑石,帶著純粹的、冰冷的物理力量,以一種超越了破壞規則本身的姿態,精準無比地砸在了……
    ……那枚套在嬰兒細弱中指根部的、黑沉沉的刑天戒指!
    哢嚓!!!
    清晰到刺耳的晶體碎裂聲瞬間壓過了空間的所有震蕩嗡鳴!
    包裹著刑天戒指的那層剛剛才因星光種子內爆而布滿裂痕的星光冰晶……在洛爾這無視熵鎖法則的純粹力量轟擊下……
    如同被重錘擊中冰麵玻璃!從拳峰落點處轟然粉碎炸裂!
    無數冰晶碎片混合著幽藍色的星辰粉塵,伴隨著嬰兒身軀因失去冰層支撐而微弱的失重感……無聲地……噴濺開來!
    那枚刑天戒指……承受了洛爾這包含冰冷怒火與精確計算大部分物理衝擊的黑戒本體……
    在被巨大力量砸得向下嵌入嬰兒蒼白皮膚的同時……
    戒麵上……
    那道劇烈扭曲的猩紅裂痕……
    再次猛地張開!
    但這一次!不再是貪婪吞噬!而是……
    如同野獸要害被重擊後的……
    ……無聲嘶吼!
    一股遠比之前混亂狂暴的意誌碎片如同實質的黑色衝擊波!從裂痕中猛地噴薄而出!
    這股衝擊波的中心,赫然包裹著一縷……
    剛剛才鑽入它核心坐標、此刻正瘋狂閃爍、掙紮著釋放冰冷的星辰輻射的……
    墨黑光芒!!
    它被刑天混亂意誌的核心暴怒地排斥了出來!如同驅逐入侵體內的致命病毒!刑天戒指本體也在釋放這股衝擊波的同時,顏色瞬間黯淡下去一大截!表麵的黑色仿佛失去了光澤的劣質礦石!
    這股混雜著星光種子和刑天暴怒意誌的黑色衝擊波……方向正對著……
    因揮出重拳而失去部分平衡、巨大身軀微微前傾的……
    洛爾的……
    頭部!
    不!更準確地說……
    是對準了他低垂帽簷下……那片吞噬一切光線的……
    深沉的……
    ……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