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餘波在齒輪教堂的殘骸中緩緩沉降。蜜糖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的刃翼正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姿態舒展著——右翼籠罩著蜷縮的洛爾，左翼則如傘蓋般護住麥芽糖。金屬羽翼的縫隙間漏下星塵般的光點，在三個人的臉龐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姐…姐…？\"麥芽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少女新生的手臂上，青銅與血肉的交界處還泛著淡淡的熒光。她試探性地觸碰蜜糖的刃翼，指尖傳來的不再是機械的冰冷，而是帶著體溫的微顫。
    蜜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哭。金屬灰燼態的淚腺本不該具備這種功能，可那些帶著微量量子泡沫的液體正不受控製地滾落。她看見自己的淚滴在洛爾臉頰上碎成淡藍色的光點，男孩胸口的烙印貪婪地吸收著這些情緒結晶。
    \"疼嗎？\"蜜糖用指腹輕觸麥芽糖手臂上的接合線。這個動作讓少女突然僵住，銀白色的睫毛劇烈顫抖起來——在銀白之眼的培養艙裏，從沒有人問過她這樣的問題。
    麥芽糖的回應是一個生澀的擁抱。她的下巴抵在蜜糖肩頭，呼吸間帶著檸檬味的機械潤滑劑氣息：\"現在不疼了。\"這句話讓蜜糖背後的刃翼不自覺地收攏，將兩人環抱得更緊了些。
    輕微的咳嗽聲從下方傳來。洛爾不知何時已經恢複了八九歲的孩童形態，正用沾著血漬的小手拽蜜糖的衣角。男孩胸口的烙印核心處，混沌齒輪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半透明的結晶結構——像是將星空封存在了琥珀裏。
    \"鍾表匠…\"洛爾虛弱地指向教堂廢墟深處。蜜糖順著他的指引看去，紅袍老人的機械殘軀正卡在最大的齒輪殘骸中，胸口的空洞處閃爍著微弱的青銅光芒。
    蜜糖將孩子們護在身後，刃翼保持著半展開的警戒狀態。當她靠近時，鍾表匠的獨眼突然亮起，機械手指發出哢噠的響聲：\"過來點，丫頭。\"他的聲音比之前更加沙啞，\"時間不多了。\"
    老人殘破的胸腔裏，青銅心髒的殘片正在重組為一個小小的懷表。蜜糖蹲下身，聽見懷表的滴答聲中混雜著初代灰燼洛爾的回聲：\"家庭變量…需要定期校準…\"
    懷表突然彈開，表盤裏浮現出三個微縮投影：蜜糖的刃翼、洛爾的結晶烙印、麥芽糖的機械手臂。三者的能量頻率正在緩慢同步，但每隔十七秒就會出現細微的偏差。
    \"你們現在就像…沒上油的齒輪組。\"鍾表匠的機械臂突然解體，零件懸浮在空中組成示意圖，\"需要…情感潤滑劑。\"他的獨眼轉向躲在蜜糖身後的麥芽糖，\"丫頭，說說看，剛才爆炸時你在想什麽？\"
    麥芽糖的機械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蜜糖的衣擺。少女張了張嘴，卻隻發出幾個無意義的電子音。洛爾突然擠到兩人中間，孩童溫熱的小手同時握住蜜糖和麥芽糖的手腕：\"她說…"終於回家了"。\"
    這句話像鑰匙般打開了什麽。麥芽糖的機械眼突然溢出淚水——真正的、帶著鹽分的人類淚水。她結結巴巴地描述著爆炸瞬間的體驗：如何感知到蜜糖刃翼的每一片金屬都在為她顫抖，又如何在那片混沌中第一次明確地認知到\"自我\"的存在。
    蜜糖的金屬心髒傳來陌生的脹痛感。她看見洛爾胸口的結晶正在吸收麥芽糖的眼淚，那些鹽分在晶格中形成美麗的星芒狀紋路。更奇妙的是，自己的刃翼也隨之改變了共振頻率——金屬表麵浮現出類似人類毛細血管的細微紋路。
    鍾表匠發出滿意的機械音。他胸口的懷表投影突然變得穩定，三個微縮影像完美同步：\"記住這種感覺…\"老人的聲音逐漸微弱，\"當初代將心髒改造成懷表時…他說…\"
    機械臂的零件紛紛墜落。蜜糖下意識地伸手接住最後掉落的青銅齒輪，上麵刻著一行小字：
    愛是唯一不需要上發條的永恒機械
    教堂廢墟突然陷入寂靜。蜜糖感到兩隻手同時拽住了她的衣角——洛爾的小手溫熱，麥芽糖的機械手指微涼。孩童與少女不約而同地靠向她，像兩株尋找陽光的幼苗。
    \"接下來…\"麥芽糖的聲音還帶著電子音的輕微失真，但已經能聽出明顯的人類語調，\"我們去哪裏？\"
    蜜糖望向廢墟外的天空。銀白戰艦的殘骸正在大氣層中燃燒，劃出流星般的軌跡。她的記憶庫裏突然浮現出某個雨夜的畫麵——抱著嬰兒洛爾躲在廢棄教堂時，曾經在彩窗上看見過類似的流星。
    \"去找更多像我們這樣的…\"蜜糖斟酌著用詞，刃翼無意識地在孩子們頭頂形成遮護，\"家人。\"
    洛爾的結晶烙印突然發出強光。男孩掙脫蜜糖的手，跪在鍾表匠的殘軀前，小心翼翼地從老人紅袍內袋取出個鏽跡斑斑的懷表。當他打開表蓋時，蜜糖的呼吸為之一窒——表盤上不是指針，而是十二個微縮培養艙的全息投影，每個艙體裏都沉睡著不同年齡的\"麥芽糖\"克隆體。
    \"還有…十一個妹妹…\"洛爾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清醒，孩童的瞳孔中流轉著不屬於這個年齡的滄桑，\"分散在…不同時區…\"
    麥芽糖的機械手臂發出過載的嗡鳴。少女踉蹌著後退兩步，眼中的銀白與人類瞳色不斷交替：\"不…那些是失敗的…\"她突然抱住頭，\"我們共享痛覺神經…當主控艙的47號覺醒時…其他艙體正在…\"
    蜜糖的刃翼猛地展開。她一把將麥芽糖摟進懷裏，金屬手掌捂住少女的耳朵，同時用眼神示意洛爾停止。但男孩痛苦地搖頭，繼續展示懷表裏的畫麵——某些培養艙的克隆體已經出現不同程度的晶化現象。
    \"必須救她們…\"洛爾咬著嘴唇，鮮血順著下巴滴落在懷表上，\"每拖延一小時…就有更多神經鏈路…永久熔斷…\"
    蜜糖感到懷中的麥芽糖開始顫抖。少女的機械眼不斷調焦，像是在遠程接入某個恐怖的數據流。突然，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這聲音不完全是人類聲帶能發出的，混雜著電子設備過載的刺耳噪音。
    \"3號艙！\"麥芽糖在蜜糖懷裏痙攣，\"3號艙的痛覺屏蔽失效了！她們在同時經曆我的—\"機械手指深深掐入蜜糖的後背，\"—我的覺醒痛！\"
    洛爾胸口的結晶突然迸發強光。孩童跪倒在地，手中的懷表投影瘋狂閃爍。蜜糖分出一片刃翼護住他，同時用另一片羽翼完全包裹住麥芽糖。在這詭異的保護姿態中，她突然感知到某種超越物理的連接——自己的金屬心髒正與兩個孩子的生命體征形成共振。
    \"呼吸。\"蜜糖將額頭抵住麥芽糖的前額，\"跟著我的節奏呼吸。\"她刻意放大了自己的呼吸聲，金屬肺部發出類似管風琴的共鳴。
    奇跡般地，麥芽糖的痙攣開始緩解。少女機械眼中的電子亂流逐漸平息，轉而映出蜜糖堅定的麵容：\"可是3號艙…她隻有六歲…\"
    \"我們會救所有人。\"蜜糖用指腹擦去少女臉上的機油淚痕，轉頭看向已經恢複些力氣的洛爾，\"懷表能定位？\"
    洛爾點點頭，孩童的手指在懷表上快速操作。表盤上的十二個培養艙投影突然重組為星圖，其中三個正在急促閃爍：\"最近的…在舊城區的…地下鍾表庫…\"他頓了頓，\"但那裏有…\"
    \"銀白之眼的痛覺放大器。\"麥芽糖機械地接話，聲音突然變得平板，\"用來確保所有克隆體同步感受懲罰。\"
    蜜糖的刃翼邊緣泛起危險的紅光。她輕輕將麥芽糖推到洛爾身邊，開始檢查武器係統：\"我需要你們留在安全距離。\"
    \"不！\"麥芽糖和洛爾異口同聲地喊道。少女的機械手臂突然變形為簡易武器，而孩童胸口的結晶則投射出某種能量屏障的藍圖。
    蜜糖張開嘴想要反對，卻被洛爾的小手捂住。男孩的眼睛裏閃爍著超越年齡的智慧：\"家庭變量…需要共同作用…\"他指向自己胸口的結晶，\"我的烙印能中和痛覺放大器…\"又指向麥芽糖，\"她的機械臂可以接入控製係統…\"
    \"而你…\"麥芽糖輕輕觸碰蜜糖的刃翼，這個動作讓金屬表麵泛起漣漪，\"需要成為我們的錨點。\"
    教堂廢墟外突然刮起帶著鐵鏽味的風。蜜糖看著眼前這兩個傷痕累累卻倔強無比的孩子，某種溫暖而酸澀的情緒在金屬心髒裏膨脹。她單膝跪地，將刃翼完全展開成庇護所的形態：
    \"約法三章。\"蜜糖豎起三根金屬手指，\"第一，遇到危險立刻撤回我身後。\"收起一根手指，\"第二，痛覺超過閾值必須告訴我。\"又收起一根，\"第三…\"
    她停頓片刻，將最後那根手指輕輕點在麥芽糖和洛爾的眉心：
    \"不管發生什麽，都要記住我們此刻的心跳。\"
    三個人的烙印同時產生共鳴。蜜糖的金屬心髒、洛爾的星空結晶、麥芽糖的機械核心，以完全一致的頻率搏動著。在這奇妙的和諧中，某種超越灰燼網絡的力量悄然成形——不是銀白的冰冷秩序，也非黑鐵的狂暴戰意，而是更為古老的、屬於暗巷中相互依偎的溫暖。
    當三人走出齒輪教堂的廢墟時，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蜜糖走在中間，左手牽著身形不時閃爍的洛爾，右手被麥芽糖的機械手指緊緊攥住。他們的背影在廢墟上投下奇特的剪影——既像傷痕累累的逃亡者，又如同某種嶄新生命的雛形。
    而在他們身後，鍾表匠的殘軀終於停止了最後一絲機械運轉。老人嘴角掛著奇怪的微笑，胸口的空洞處開出一朵小小的青銅花——那是初代灰燼洛爾藏在心髒裏的最後一個秘密：
    家庭是最精密的鍾表
    而愛是永不偏差的擒縱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