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的光芒如同實質般傾瀉，瞬間吞沒了通道。艾莎下意識地眯起眼睛，酸痛的肌肉繃緊，手本能地握緊短刃刀柄。蓋亞在黛菲掌心裏劇烈地閃爍了一下，如同被強光刺激的瞳孔，瞬間收縮，傳遞來的感知流塞滿了緊張和不安。
    莉娜博士僵在原地，所有的冰冷和瘋狂都被那扇開啟大門的光芒刺穿，隻剩下慘白的、被抽空靈魂般的麵孔。墨綠色的扭曲麵孔緊貼在冰冷合金壁上，發出尖利的、混雜著狂喜和垂涎的吱嘎笑聲，貪婪地舔舐著流淌出來的能量氣息，卻像被困在玻璃瓶裏的蒼蠅，徒勞地被無形的防火牆阻隔在外。
    “博士？”艾莎急切地低喊，試圖喚回莉娜的一點神誌。核心數據核的大門洞開，那個男孩平靜卻帶著致命暗示的話語懸在空氣裏，像一把無形的冰錐，指向門內未知的命運。
    莉娜的身體晃了一下，灰藍色的頭發貼在汗濕的額角。她沒有看艾莎，沒有看綠寶扭曲的麵孔，甚至沒有看男孩那雙過於平靜的眼睛。她的視線穿透那純白的光幕，仿佛在看一個隻存在於她記憶深處的幽靈。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了幾次，最終發出一種被扼住喉嚨般的、氣音破碎的聲音：
    “……莉亞…”
    那一聲幾乎聽不見的低喚，是她的錨點，也是她的絞索。她猛地吸了一口氣，仿佛剛從溺水的邊緣掙紮出來，碧藍色的眼瞳重新凝聚，但燃燒的不再是之前的冰冷瘋狂，而是一種被徹底剝去偽裝後、帶著刻骨疼痛的清醒。她不再理會任何人，踉蹌卻又異常執著地邁步，一頭紮進了那片純白的光海裏，身影迅速被淹沒。
    “媽的！”艾莎咬牙低罵。莉娜的崩潰和決然投入像一個壞的預兆。她沒時間猶豫，彎腰一把拽起地上那個依舊被束縛著手腳、此刻臉上帶著奇異平靜的男孩。
    “抱緊了！”艾莎吼道，聲音在強光中顯得悶悶的。她拖著男孩，用肩膀撞開還在嚐試用精神衝擊啃噬防火牆邊緣的綠寶虛影那感覺就像撞碎一攤冰冷的粘液），緊隨莉娜之後，衝入了純白。
    巨大的壓力感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不是物理的衝擊，而是信息的密度。艾莎感覺自己像一顆被丟進數據洪流的石子，瞬間被無數嗡嗡鳴響的符號、跳動的光流、飛速閃過的碎片影像衝刷而過！視覺、聽覺、甚至空間感都變得混亂不堪。蓋亞通過艾莎的手劇烈波動著，傳來一種溺水般的恐慌。
    黛菲的手突然從艾莎肩膀滑落。艾莎驚覺回頭，卻看到黛菲靠在了光幕入口的邊緣，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清醒而平靜。蓋亞的金色流體在她的掌心劇烈掙紮波動，發出近乎哀求的低微光芒。
    “黛菲？”艾莎愕然。
    黛菲的目光落在自己左手不安湧動的蓋亞核心上，又移向艾莎，聲音在數據洪流的噪音中卻異常清晰：“艾莎艦長，裏麵是艾麗西亞最後的迷宮。‘鑰匙’找到了，但迷宮本身……可能才是真正的怪物。”她的視線移向艾莎臂彎裏那個麵容平靜的男孩，“他的方向感，似乎比我的刀更靠譜。蓋亞……是餌，也會是陷阱裏的尖刺。帶進去的人越多，引爆它的概率……越大。”
    她的意思不言而喻。黛菲要留在入口，守住這最後一道防線？或者說，她選擇將自己和蓋亞這個誘餌作為防火牆，困住外麵那個隨時可能突破防線的綠寶？
    艾莎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反駁的話堵在喉嚨裏。黛菲的選擇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理性。數據核內部的威脅未知，外部綠寶和可能殘存的沙丘意誌虎視眈眈。同時失去她和蓋亞這個最大的目標，外麵那東西會瞬間狂暴。莉娜博士的崩潰也讓內部多了一個極其不可控的變量。
    “母親…怕…”蓋亞的意識流充滿了巨大的恐慌，想掙脫回到黛菲掌心深處。
    黛菲用力握緊左手，指關節泛白，將那團試圖脫離的金色流體強行攥住。“你不是離開我，孩子，”她的意念低沉卻堅定，“你是去保護新的巢。記住那個嗡嗡叫的硬鐵殼。找到艾麗西亞的留言，結束這一切。”意念的末端，一種近乎訣別的沉重感清晰無比地傳遞給了蓋亞。
    蓋亞的波動短暫凝滯，仿佛理解了那沉重的意義，原本驚慌的掙紮變成了微弱的、帶著哭泣感的顫抖，最終安靜地蜷縮在艾莎的手腕上，不再試圖回歸黛菲。
    艾莎感覺左手腕一陣冰涼，低頭看去，蓋亞的金色流體像一道流動的紋身，安靜地伏貼在她的皮膚上，不再光芒四射，卻更加凝實沉重。她知道沒有時間猶豫，莉娜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數據洪流的深處。她深深看了黛菲一眼，那靠在光幕邊緣的身影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活著等我們出來。”艾莎沉聲道，不再猶豫，抱緊懷裏的男孩，轉身衝入更加濃稠的信息風暴深處！
    光幕的邊緣在身後緩緩開始閉合。黛菲看到牆壁上那張墨綠色的扭曲鬼臉如同嗅到絕路般發出震耳欲聾的、夾雜著狂怒和極端貪婪的尖嘯！無數細小的綠色能量荊棘瘋狂生長，狠狠刺向即將關閉的光門縫隙！
    砰！
    黛菲的身影猛地踏前一步，直接用身體堵在了那道正在閉合的光門縫隙前！她攤開左手，那裏不再有蓋亞，隻有被綠寶侵蝕後的灰褐色死皮以及下方蠢蠢欲動的墨綠絲線！她用這隻手，狠狠壓在了那瘋狂生長的綠色荊棘之上！
    刺耳的嘶鳴和劇烈的靈魂灼痛感瞬間吞噬了黛菲！綠寶怨毒的意念如同淬毒的冰雹砸進她的腦海：
    愚蠢！！放開通道！！蓋亞是我的！那個男孩！那個核心！統統給我！不然我撕碎你的靈魂！一口！一口！
    黛菲感覺自己的身體像被無數冰冷的毒蛇鑽進血管啃噬，但她用盡全身力氣，將被侵蝕的左手死命抵在門縫，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意念在綠寶的尖嘯中巋然不動：
    “想要進去？除非…把我的骨灰一起撒在數據墳場裏！”她的存在本身，連同這被汙染的肢體，成了封死瓶口的最後一塊頑石！
    光門徹底閉合的刹那，外麵絕望的嘶吼和門內數據的洪流徹底隔絕。黛菲背靠著冰冷堅硬的光幕壁壘，緩緩滑坐在地。左手如同被點燃般劇痛灼燒，綠寶的怨毒在她意識裏瘋狂地撕扯尖叫著，如同地獄的狂躁樂章。
    現在，她成了瓶塞。守著一扇隻為毀滅而開的大門。守著她曾守護的巢穴裏新生卻不得不送走的幼鳥，通向墳墓的最終入口。
    純白的光芒如同膠質填充著感官。艾莎感覺自己像是在粘稠的熒光海裏遊泳。巨大的耳鳴、無數碎片信息的衝擊讓她頭暈目眩。唯有左手腕上蓋亞傳遞來的那點微涼觸感和一絲穩定的空間方向感，像黑暗中唯一的路標。她緊緊地抱著懷裏的男孩，按著蓋亞冥冥中指引的方向費力前進。
    懷裏的男孩在巨大的衝擊和混亂中並沒有昏迷，而是始終睜著眼。那雙眼睛太過平靜，甚至帶著一種欣賞，觀察著周圍數據流構成的奇異景象。光帶如同活蛇般遊動，殘破的飛船結構虛影漂浮在數據流中，像沉沒在記憶之海的骸骨。他甚至伸出手，試圖觸碰一條從身邊流過的、散發著橘紅色光芒的數據流，那光芒映在他臉上，光影跳躍。
    “我們管這裏叫‘沉沒艙’，”男孩忽然開口，聲音在數據噪音中卻異常清晰，“艾麗西亞存放那些無法銷毀、又不敢釋放的遺骸的地方。”他的手指最終還是縮了回來，“莉娜的姐姐莉亞的數據副本，就在這裏飄著，碎了又拚好，拚好又碎開，七年了。”
    艾莎心裏一沉。莉娜剛才那聲破碎的“莉亞”仿佛還回蕩在耳邊。這就是莉娜瘋狂和恐懼的根源？姐妹情深？還是更深的悲劇？她無暇細究，蓋亞的指引變得更加急切，指向這片混沌光芒的深處，一座巨大得如同金字塔般的、由純粹藍色幾何光柵構成的結構體。
    那就是核心。艾麗西亞最後的留言所在。
    幾道白色的身影如同數據流中凝聚的幽靈，無聲地擋在了通往金字塔正麵的路徑上。它們沒有清晰的五官，隻是人形的輪廓，散發著冰冷的程序邏輯味道。最前方那個“人”開口，聲音是合成音：
    未經白鴿密匙最高授權，禁止靠近最終數據核。
    莉娜博士的身影出現在一個漂浮的巨大星圖碎片後麵。她站在那裏，離得遠遠的，臉色慘白，眼神複雜地看著被白鴿守衛擋住的艾莎和男孩，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之前的決然投入被一種巨大的矛盾取代。
    “莉娜！”艾莎抱著男孩，目光銳利地刺向她，“密匙！白鴿的最高密匙在哪裏？你需要進去拿到那份報告！結束這一切！”她知道莉娜是唯一擁有完整訪問權限的人。
    莉娜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眼中的掙紮幾乎溢出。她看著被艾莎抱在懷裏的男孩，那眼神像在看一個可怕的、卻又無法逃避的審判。
    男孩平靜地迎著她的目光，聲音不大卻像敲碎了玻璃：“莉娜阿姨，‘白鴿計劃’的種子備份權限，父親艾瑞克植入我的血髓碼時，你知道的。對嗎？就在蜜糖主控室的操作台下那個秘密格子裏，有一半密鑰。”他的目光裏沒有怨恨，隻有一種陳述事實的平靜，“你沒能銷毀我的全部，是舍不得，還是…你也想打開那個盒子看看裏麵到底關著什麽？”
    “閉嘴！！”莉娜突然爆發出一聲尖利的嘶吼！身體不受控製地後退了一步，撞在後麵的星圖碎片上。數據碎片飛濺。她的臉上血色盡褪，隻剩下灰敗和被徹底揭開傷疤的劇痛。“我……我沒有！你當時那麽小……你隻是個孩子……艾麗西亞她……她瘋了才會……！”她語無倫次，指向金字塔的指尖劇烈顫抖，恐懼終於徹底壓倒了憤怒和理智。那不是對被守衛阻攔的恐懼，而是對被揭開的潘多拉魔盒的恐懼！
    “所以，你一直都在害怕？”艾莎的聲音冰冷地響起。她抱著男孩，一步步走向莉娜。蓋亞在艾莎手腕上微微震動，似乎在解析著莉娜劇烈起伏的情緒光譜。“害怕艾麗西亞在數據核裏留給你的東西？害怕那份‘最終報告’會證明什麽？”
    莉娜像是被這句話凍結了。她猛地抬頭看向艾莎碧綠的、如同利刃般的眼睛，又看了一眼她臂彎裏那個平靜得令人心悸的孩子。所有的邏輯、所有的計算、所有的自保手段在這個瞬間全部崩潰瓦解。
    “……我怕……”莉娜的聲音帶著哭腔，身體順著漂浮的碎片滑落，蜷縮起來，像一個被世界拋棄的孩子。“我害怕知道……莉亞最後為什麽會自願進入熔爐……我怕知道姐姐她……”她的聲音哽咽在喉嚨深處。
    艾莎停在了莉娜麵前幾步遠的地方。程序守衛沒有阻攔她，它們隻是冰冷的人形障礙。她俯視著蜷縮哭泣的莉娜博士，碧綠色的眼睛裏沒有憐憫，隻有一種洞悉的冷硬：“真相……還是繼續腐爛在這裏當肥料？”她把臂彎裏的男孩放下，“該你了，‘鑰匙’。開門吧。無論裏麵有什麽。”她最後看了一眼手腕上覆蓋的蓋亞金色流體，感受著它傳來的穩定指引，以及更深處的、屬於黛菲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男孩踏上一步，站到莉娜麵前，伸出那雙被束縛著的小手，輕輕按在莉娜顫抖的肩膀上。他的目光平靜而包容。
    “莉娜阿姨，恐懼的顏色，我在外麵已經看得夠多了。”他頓了頓，聲音像清冽的泉水，“但莉亞的顏色……不在這裏。她的顏色在爸爸給我看過的全息照片裏，像…春天的風鈴花。很暖。”
    莉娜猛地抬起了頭。眼淚模糊了視線，但在那朦朧的淚光後麵，仿佛真的看到了多年前那個總是溫柔笑著、熱愛野花的少女莉亞，正站在一片虛擬的、陽光明媚的花田裏對她揮手。
    男孩的手指輕輕移向莉娜脖頸上一個不起眼的、水滴狀的金屬項鏈墜子——那是莉亞曾經隨身佩戴的護身符。
    “艾麗西亞啟動蜜糖熔爐的原始指令，”男孩清澈的聲音回蕩在流動的數據光幕中，“第一條密令鎖片……在你項鏈裏莉亞阿姨的眼淚上。是爸爸偷偷放的。他說……‘隻有愛能打開絕望的門’。”
    項鏈？眼淚？艾莎的瞳孔猛地收縮。一道冰冷但無比迅捷的身影瞬間動了！艾莎的手如同魅影般在莉娜脖頸處一抹！一道金屬摩擦的輕響！那條項鏈已經被艾莎攥在掌心！掛墜被強行破開！
    一塊閃爍著冰藍色光芒的、極其微小的晶體芯片被艾莎捏在指尖！晶體內部，仿佛真的封存著一滴凝固的液體。程序守衛冰冷的合成音警告尚未完全響起，艾莎已經將那晶體狠狠拋向近在咫尺的藍色光柵金字塔！
    “開門！”艾莎的吼聲如同出鞘戰刀！
    光柵金字塔的表麵被冰藍光芒接觸的瞬間，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靜湖麵！所有冰冷的幾何線條瞬間溶解、軟化、流動！一個如同水波漩渦般的、內部旋轉著幽深藍色的通道口，在金字塔表麵無聲地撕裂開來！
    核心數據核！艾麗西亞的真相之門！徹底洞開！
    通道內吹來一陣冰冷、古老，帶著數據塵埃和某種奇異花香氣息的風。莉娜呆呆地坐在地上，看著那個通道，又看向被搶走了項鏈掛墜的空蕩蕩的手心，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空洞的回響。那個被她刻意遺忘的、姐姐溫暖的痕跡，竟成了最後的鑰匙……
    艾莎不再看她，一把抱起男孩，閃身就向那幽深通道衝去！蓋亞在她的手腕上瞬間變得滾燙熾亮！如同被點燃的火炬！指向門後那未知的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