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腐土裏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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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濕黏…帶著令人作嘔的鐵鏽和腐葉的氣息。刑天的意識在窒息的泥沼裏沉浮,每一次掙紮都牽動斷裂的肋骨在胸腔裏摩擦,仿佛有銼刀在裏麵來回刮。他張嘴想呼吸,湧入口腔鼻道的卻是腥鹹冰冷的泥漿。
身體像是被數噸巨石碾過,又像是剛從太空的真空跌落,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嘯著劇痛。左手不自然地反折著,每一次心跳都讓那裏的神經傳來爆炸般的劇痛。頸後那處與蜜糖核心同源的鎖孔狀烙印深處,傳來一陣陣沉悶的、規律性的搏動——咚…咚…像遠處有巨鼓在敲。
“呃…”一聲模糊的呻吟逸出喉嚨,隨即被更猛烈的咳嗽打斷。他拚命想把頭從泥濘中抬起,眼皮沉重如鉛。模糊的視線裏,是厚重的、灰綠色的積雨雲,低得仿佛壓在臉上,接著是鉛灰色的天幕上,一些細碎的光點劃過。不是流星…是燃燒著墜落的軌道碎片。
方舟一號…蜂巢…爆炸…
記憶的碎片像彈片刺入腦海:蜂巢無聲的毀滅、冰冷的真空、最後那印在視網膜上的蔚藍星球——地球。他真的回到了這噩夢的根源之地!
就在這時,頸後的烙印猛地一跳!並非疼痛,而是一種冰冷的“關注”感突兀降臨,仿佛有一支無形的針管紮進了他的後腦,冰冷細密的思維絲線試圖鑽入他的意識。刑天本能地想要抵抗,但身體殘破的劇痛和精神極度的疲憊讓這抵抗如同薄冰般脆弱。
…痛嗎?…
一個聲音直接在他的腦海深處響起。並非真正的語言,而是一種純粹冰冷的、帶著殘酷探究意味的思維波動,像寒風吹過金屬薄片。
刑天緊繃的身體僵住了。他不再掙紮抬頭,反而緩緩地、更深地將臉埋回汙濁腥臭的泥漿中,冰冷和窒息帶來一種詭異的清醒。他用僅存的意誌力在內部築起一堵搖搖欲墜的牆,隔絕那試圖窺探的力量。
…有趣…劣質的錨鏈…竟還掙紮…
那冰冷尖銳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非人的、純粹的興味盎然,如同在觀察一隻在強酸中扭動的昆蟲。思維絲線變得更具侵略性,無視著刑天的抵抗,直接刺向他意識深處最強烈的存在——陳薇在蜂巢最後時刻那撕裂的呼喊:“…鑰匙孔…從來不是我!”
這被刺探的記憶觸發強烈的應激反應!刑天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岩石,斷裂的左臂傷口處鮮血混合著汙泥猛地噴湧出來!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喉間滾出野獸般壓抑的嘶吼:“滾…出…去!” 意識深處那堵牆在絕望的反擊中被瞬間加固,哪怕這加固是用撕裂自己靈魂的痛苦為代價!
就在這僵持角力的毫秒之間,頸後的烙印驟然變得滾燙!仿佛有什麽東西被激怒了,瞬間從冰冷的探查轉為炙熱的暴虐!刑天感覺自己的神經像被扔進熔爐的鐵絲般灼燒蜷曲!
然而那侵入的冰冷意識卻發出一絲極細微的、類似“驚訝”的情緒漣漪。它似乎沒料到這殘破軀殼還能爆發出如此劇烈的反抗意誌。
短暫的僵持隻持續了瞬息。就在刑天覺得自己的頭顱要被這股精神與身體的雙重炙烤徹底撕裂時,一陣微風拂過周圍的泥沼,帶來了新鮮的、帶著焦糊味和某種清新綠植氣息的空氣。
頸後那滾燙凶悍的搏動瞬間消失了。
那片冰冷的窺探也如同退潮的海水般悄然隱去。
刑天依舊保持著埋臉於淤泥的姿態,劇烈的喘息讓汙泥中冒起氣泡。他聽著遠處斷斷續續的火爆聲和更遠處模糊的地麵震顫聲,身體殘留的痛覺和冰冷泥漿的存在感反而帶來一絲劫後餘生的“真實”。
頸後的烙印不再炙熱,但那種沉重、規律、仿佛根植於整片大地的搏動,卻更加清晰地傳來。它在緩慢地…重新定位?它找到了新的…目標?
滋啦啦…滋…
微弱的電子噪音伴隨著嚴重的信號幹擾聲,突然從左前方不遠處的泥沼中傳來。
刑天猛地抬起頭,汙泥從他臉上不斷滴落。透過眼前糊住的視野,他看到了一台深陷在淤泥中的探測器殘骸——外形粗糙,像一個方形的鐵盒子,上麵漆著模糊不清的綠寶生命公司標記。它側翻著,一根被折斷的天線無力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指示燈苟延殘喘地閃爍。
“綠寶…”刑天沙啞地念出這個名字,一股混雜著厭惡和一絲警惕的情緒湧起。這條蜜糖控製下的走狗公司還在這裏?它在找什麽?
就在他目光掃過探測器主攝像頭時,那玻璃鏡頭表麵模糊地倒映出他的側影,以及…他身後的景象!
刑天的呼吸驟然停止。
一隻由無數蠕動著的發光金綠色“螢火蟲”組成的大手,正無聲無息地從他身後一片枝葉腐爛的巨大蕨類植物陰影中伸出!每一隻微小的蟲豸都散發著蜜糖的能量波動,但它們卻組成了一個更加扭曲、充滿惡意的整體,緩緩罩向他的頭頂!
陷阱!頸後的烙印放鬆警惕,就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讓這致命的一擊悄無聲息地降臨!
刑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劇痛麻痹的身體此刻被生死關頭的巨大恐懼和憤怒灌輸了最後的爆發力!他沒有絲毫猶豫,也來不及思考,僅存的右臂爆發出全部力量,不顧一切地向旁邊狠狠一滾!
嘩啦!
爛泥四濺!巨大的蟲群之爪幾乎擦著他的頭皮拍落!泥漿被拍擊得飛濺起數米高,同時伴隨著令人牙酸的“滋滋”腐蝕聲!
刑天滾出的動作猛地撞在一塊硬物上!是那台綠寶探測器的另一側!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但他強忍著沒有暈厥。他用盡全力撐起身體,後背死死頂住探測器冰冷的金屬外殼,沾滿泥漿的臉猙獰地轉向蟲群巨爪拍落的方向。
蟲群組成的巨手拍擊落空,深陷泥潭。那些螢火蟲般的個體相互擠壓糾纏,發出刺耳的嗡鳴,正試圖重新聚攏、升騰、再次形成攻擊姿態!濃烈的蜜糖輻射氣息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
刑天喘著粗氣,肺部火辣辣地疼,他死死盯著那堆惡心的、發光的蟲子,左手斷臂處的劇痛此刻反而成了讓他保持清醒的強心針。“蓋亞?還是…綠寶?”他嘶聲質問,雖然明知對方可能無法直接回應。
出乎意料,那正在蠕動聚合的蟲群巨爪動作微微一頓。
蓋…亞…
一個微弱、斷續、帶著明顯電子雜音的女孩聲音,極其突兀地直接從刑天緊靠的那台探測器殘破的喇叭裏傳了出來。這聲音冰冷、平滑,缺乏人類的真實情緒,但詭異地帶著某種稚嫩的腔調。
刑天的心髒猛地一緊!他迅速側過頭,視線牢牢鎖定在那被泥漿覆蓋了一半的探測器喇叭上。綠寶的設備…蓋亞的蟲群…蓋亞的聲音?!
那冰冷斷續的童音在喇叭中滋滋啦啦地繼續響起,每一個字都敲打在刑天的心髒上:
…刑…天…
…陳薇…的…碎片…在…這裏…
…帶…我…找…到…
…給…你…她…的…軀殼…
蟲群巨爪在話音落下的瞬間停止了蠕動,像是在無聲地等待和確認條件。它近在咫尺,散發著危險的能量波動。
探測器殘骸的機身冰冷而肮髒地貼在刑天後背斷臂的傷口上,冰涼的刺激加劇了那裏的痛楚。
頸後烙印深處的搏動變得沉重而緩慢,無聲宣告著它對這具軀殼的掌控。
蟲群的嗡鳴,探測器的電流噪音,還有遠處不知是炮火還是雷鳴的低沉轟響…
時間仿佛在這片汙穢的泥沼中凝固了。
刑天的牙齒深深咬進下唇,血腥味彌漫開來的痛楚勉強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神智。他緩緩地、緩緩地轉動脖頸,布滿血絲的眼睛先是掃過身後探測器喇叭上的泥汙,那裏麵剛才吐出了“陳薇”這個名字,用虛假的童聲編織成的誘餌。
接著,他的目光凝固在眼前——那由無數惡毒蟲豸組成的巨大手掌正攤開著懸停在那裏,帶著蜜糖腐蝕性氣息的微光在每一隻小蟲身上流轉,構成了一個扭曲、短暫、卻無比清晰的立體景象:
一半是龐大殖民城市在蜜糖光輝下沉默矗立的冰冷幻影,高聳的煙囪湧出金綠色的霧靄;
另一半卻是覆蓋著發光苔蘚和巨大蕨類的蔥鬱原始景象,暗金色的能量流在根係間脈動——那是蓋亞原始部落的景象!
兩個幻象在那蟲群手掌上交織、衝突、互相吞噬。
冰冷的童聲如同毒蛇的信子,再次從探測器那沾滿泥點的孔洞中幽幽探出:
…一個…是鑰匙的牢籠…
…一個…是歸巢的花園…
…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