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倒刺的觸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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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粘稠得像沒過濾的蜜糖。
    刑天是在令人窒息的刺痛感中蘇醒的。不單是碎裂的肋骨和扭曲左臂持續的尖銳警報,還有某種更陰險的東西——像無數微小的刺探針,沿著他的神經末梢向上爬行,仔細品嚐著每一縷痛楚、驚惶、憤怒的滋味。頸後那個仿佛嵌入顱骨的烙印灼燒感尤為鮮明,沉重、規律、不容置疑的搏動如同戰鼓。
    “醒了?”
    一個平靜的聲音打破混沌。聲音源頭很近,帶著一絲疲憊的冷漠。
    刑天猛地睜開眼。視線過了幾秒才聚焦,對上一雙深陷在眼窩裏的眼睛。那眼睛銳利得驚人,像淬過火的鋼錐,正是先前那個製止蓋亞蟲群的綠寶主管。他站在狹小囚室中央唯一的光源——一盞懸在低矮天花板上的應急燈下,燈光將他的側影拉得扭曲變形。他的工裝依然沾著泥漿,領口敞開著,露出鎖骨下方一道扭曲愈合的傷疤,形狀竟也隱約是個斜置的閃電。此刻,他指間正把玩著一個細小、閃爍的金屬裝置——刑天認得,那是高效神經鎮定劑的自動注射器,針尖還殘留著一點可疑的藍漬。
    我的血液。 刑天意識到頸後烙印傳來的異樣觸感就是這裝置掃描的結果。這狗窩連血都吸。
    主管沒理會刑天殺人的眼神,隨手將那微型注射器丟進角落一個盛滿不明藍綠色液體的金屬缸裏,滋滋幾聲後裝置便沉底不動了。
    “這裏是c4區,綠寶生命‘蜂巢再社會化中心’的地下掩體,”主管開口,聲音平鋪直敘,聽不出情緒,“外麵,”他用下巴極其隨意地指向緊閉的合金門,“蓋亞的荊棘根係紮穿了三層裝甲板,正吸食著每一塊有活性蜜糖反應的物質,無論是機器、屍體還是活人。能屏蔽它的時間不多了。”
    刑天掙紮著想坐起,鎖在腕部和腳踝的生物識別合金環立刻爆出微弱的電流,麻痹了他的肢體,頸後烙印的搏動瞬間加速,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勞。他狠狠啐出一口帶著鐵鏽味的唾沫,盯著主管的臉:“那個男孩…凱勒?”
    “暫時安全。”主管走到一麵光禿禿的合金牆壁前,手掌按在一個不起眼的凹槽內。牆壁無聲滑開一小塊內嵌屏。屏幕上是個狹窄的隔間,凱勒蜷縮在簡陋墊子上,驚恐的大眼睛死死盯著攝像頭。他小小的身體在微微發抖,但最刺眼的是他露在衣袖外的手腕上——那片暗金色、如同活物般搏動流轉的紋路。
    蓋亞的標記。
    他也是鑰匙?容器? 烙印深處傳來冰冷的疑惑。
    “他暫時還活著,”主管收回手掌,內屏關閉,室內重歸昏暗,“蓋亞的荊棘隻嚐到了他一點皮毛就被我打斷了,這點‘美味’暫時不足以讓它突破屏蔽場撞開這鐵棺材。”他轉過身,目光第一次完整地、毫不回避地落在刑天猙獰的臉上,那審視的力道讓刑天感覺自己像解剖台上的青蛙。“而你,刑天艦長,你是它更渴望的‘佳肴’。不隻是蜜糖的容器…你是鑰匙孔。是那個讓‘它’無法歸巢的倒刺。”
    刑天咧嘴笑了,牙齦全是血沫,聲帶撕裂般沙啞:“那你還敢把我這個倒刺塞進你的破罐頭裏?綠寶的狗,和蓋亞的分贓不均,打起來了?”
    “綠寶?”主管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帶著深刻的譏誚,“早沒有了。當蓋亞的荊棘真正從實驗室深處覺醒那天起,綠寶就隻是它胃囊裏的一層油皮了。”
    他踱步靠近鐵床邊緣,俯視著無法動彈的刑天,聲音壓得很低,卻如同冰錐鑿進刑天的耳膜:
    “真正還在掙紮的,是那些胃裏沒塞滿糖漿的…老鼠,就像你,像我。”他指了指自己鎖骨下那道閃電狀的舊傷疤。“而真正的老鼠王,躲在它自己的囚籠和花園裏發抖,等著一把能打開囚籠、或者焚毀花園的鑰匙。”
    他話裏的信息如同深水炸彈。刑天死死盯著他鎖骨下的疤痕:“你到底是誰?”
    主管沒有直接回答。他伸出右手,不是去按刑天頸後那個滾燙危險的烙印,而是猛地、用力抓住了刑天那條扭曲怪異的斷臂!隔著破碎的防護服布料捏在骨裂的部位!
    劇痛如同火山爆發!刑天悶哼一聲,冷汗瞬間浸透全身!頸後的烙印發出熔爐鼓風般的咆哮!但在那撕裂神經的痛苦邊緣,一股更銳利、更清晰的感知沿著主管的手指和某種不知名的傳導方式強行擠了進來!
    不是記憶。
    是痛感。是烙印無法掩蓋、根植在這斷臂深處的舊傷痛。
    瞬間,眼前不再是狹小逼仄的囚室!模糊的雪花噪點被強行清開——是幽深冰冷的維修管道!警報淒厲!一個穿著維修工裝的身影正徒手撕開燒融的管線!火花在他臉上跳躍!刑天認出那張年輕許多、寫滿驚惶和決絕的臉,正是他自己!是七年前方舟七號爆炸前最後一刻!而這個年輕的“刑天”正拚命將另一個穿著科研防護服、渾身是血、頸後閃電標誌清晰可見的女人——陳薇——推向僅剩的狹小緊急出口!
    幻覺?不!痛楚如此真實!斷臂處仿佛再次感受到被高溫金屬燙穿的劇痛!耳邊是幻聽般真實的金屬撕裂聲和陳薇破碎的喊叫:“坐標…鎖死了…刑天!走啊!”
    “呃——!”真實的刑天在鐵床上痛苦抽搐!主管捏著他斷臂的手指卻如同磐石般紋絲不動!他的眼神銳利如刀鋒,穿透了刑天混亂的痛苦和幻覺!他在讀取這份銘刻在肢體傷痕深處的痛苦“文件”!
    “感覺到了嗎?那天的劇痛,她留給你最後的‘錨鏈’!”主管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鋼銼,“那條胳膊毀了,但在蓋亞蜜糖流進你血管之前,它是她最後能抓住的地方!”
    烙印深處爆發出狂怒的嘶吼!屬於蓋亞的冰冷意誌在抗拒這份核心記憶被如此清晰的讀取和…共享!
    就在這時!
    砰!
    囚室厚重的合金門竟被什麽東西從外麵撞開一條縫隙!
    “放…開他!”一個稚嫩、帶著哭腔卻無比憤怒的聲音響起。
    刑天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去——是凱勒!他小小的身體撞在門框上,臉色慘白,但那雙眼睛裏燃燒著讓刑天都微微動容的火焰。更令人心驚的是,凱勒那隻沾著泥土的手,此刻正緊緊攥著一個被從內部線路撕扯開、還冒著火花的綠寶監控探頭殘骸!
    主管猛地扭頭看向男孩,瞳孔劇烈收縮!那絕非一個主管對破壞公司財產的反應,更像是驚懼:“你怎麽出來的?誰教你的?!”聲音罕見地失態。
    凱勒根本沒理他,目光死死盯住主管捏著刑天斷臂的手,帶著一種不屬於孩童的決絕:“不準碰他!他在流血!”
    頸後的烙印在凱勒出現的瞬間劇烈波動!那冰冷的意誌貪婪地探向男孩,又被這狹小空間內彌漫的某種更強力屏蔽力量彈開,焦躁不安。但主管的臉色卻變得更加難看,他迅速鬆開刑天的手臂,幾乎是撲向凱勒:“離開那裏!把那東西扔了!那些數據線有高劑量輻射殘留!”話語裏是壓不住的恐慌。
    刑天頸後烙印深處的搏動似乎捕捉到了主管這瞬間的恐慌,它停頓了一下,仿佛在衡量著某種新的可能。
    凱勒似乎也被主管這突如起來的劇烈反應嚇了一跳,下意識後退半步,手裏冒著火花的殘骸掉落在地。
    滋啦——嗡!
    就在這一刻,囚室內一側牆壁上,那個由主管手掌激活過的內嵌顯示屏幕突然自行瘋狂閃爍起來!似乎某種強力的外部信號強行侵入!屏幕上不再是監控畫麵,而是狂暴湧動的暗金色蜜糖能量流!能量流中央,無數細小的信息碎片如同漩渦中的飛屑般聚散離合,最後竟凝聚成了一個被放大、切割得支離破碎的靜態畫麵——
    一個巨大的、充斥著無數水晶棱柱和粘稠金色液體的腔室內,一個女人被無數粗壯、纏繞著電芒的“荊棘根係”捆縛在半空。她低垂著頭,濕漉的長發遮住了麵容,但從身形和那身熟悉的、早已破損不堪的科研防護服來看…
    “陳…薇?!”
    刑天和主管,一坐一站,如同被同時釘死在原地!瞳孔收縮到極致!頸後的烙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無聲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