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連雲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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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海。
    沈潮生緊攥著韁繩,控製著馬匹朝向。
    身後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叫。
    又有三名士卒,連人帶馬正被流沙吞噬,掙紮的呐喊,無需多久,便會被淹沒口鼻。
    能不能活,全看旁邊弟兄繩索丟的夠不夠快。
    喧鬧聲剛剛停下。
    身後便傳來車轅吱呀聲,邊令誠的步輦陷進沙坑。
    這位監軍太監癱在虎皮軟墊上,錦袍浸透汗漬。
    “高將軍,實在走不動了......這天太熱,咱家得歇息了。”
    “收繩!”
    “傳令,就地紮營。”
    高仙芝的聲音沙啞,似乎喉嚨裏沾著黃沙。
    這位安西副都護的銀甲已蒙著厚厚塵垢,卻始終不曾卸甲。
    自龜茲鎮出發,一百多個日夜的跋涉,如今山高路遠,高原反應嚴重。
    萬騎已折損了近百人馬。
    眾人聽聞傳令紮營,這才歇了口氣。
    高仙芝騎馬來到沈潮生身旁。
    突然抬手,指向西北方。
    “沈郎,咱要去的就是那兒。”
    沈潮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黛青色的山巒刺破雲層,峰頂覆蓋著終年不化的積雪。
    還未等沈潮生回應,便聽聞一根鳴鏑升空。
    隨後便有斥候上前來報。
    “節帥,前方發現小勃律騎兵!”
    高仙芝的瞳孔驟然收縮。
    沈潮生握緊了手中陌刀,遠處黃沙之上,幾騎黑衣騎若隱若現。
    兩將帶著親兵前去。
    “沈郎,敢賭箭術否?”
    高仙芝忽然笑道,摘下背後角弓。
    話音未落,三箭連珠而出。
    破空聲響起,三名騎兵幾乎同時被射中後心,鮮血滲出黑袍。
    “好箭法!”
    沈潮生拍手叫好。
    “那我倆自然要比上一場。”
    百日的兼程,兩人已經無比熟絡。
    沈潮生接過沈嘯遞來的五石弓,箭矢離弦不久,便聽聞遠處小勃律騎兵落馬的聲音。
    沈潮生騎馬貼近,利箭再次射出,自騎兵後背沒入,自座騎嘴中探出,最後一騎直接這般側倒下去。
    “好霸道!”
    高仙芝撫掌大笑,旋即臉色一肅的看向遠方。
    “著甲!”
    萬騎同時去後方輜重取甲。
    高仙芝手下的將士,不少都在罵罵咧咧,埋冤這般破的甲不是自家軍中的。
    步輦內,邊令誠掏了掏耳朵。
    高仙芝麵色黢黑,低聲細細暗罵。
    “不愧是閹狗,半點規矩都不懂,戰前換甲!怎就這般急躁!”
    高仙芝看著那兩千陌刀軍手上刀甲沒有問題,這才沒有衝動。
    兩千陌刀軍,就是高仙芝的命!
    隻是那身鐵紮甲與陌刀,便能裝備兩萬的普通士卒。
    更別說高仙芝手下陌刀軍待遇極高,一個個都可以持陌刀鑿陣殺敵。
    並非是赤水軍的那群“拒馬”陌刀兵可比。
    當年高仙芝能覆滅達西部,就是靠著這手下陌刀軍。
    “要是給我陌刀軍刀甲換了,咱就砍了這廝祭旗!”
    好在沈潮生有安思順與巴圖爾幫忙管著輜重,並未被換去甲胄。
    如今被發現了蹤跡,那麽便不能就此駐軍。
    “急行!”
    馬蹄踏碎沙礫,翻過山脈。
    婆勒川似一條暴怒的銀龍,在深穀中左衝右突,激起的白浪足有丈高。
    連雲堡如一頭蟄伏的鐵獸,盤踞在對岸的斷崖處。
    “節帥,橋被毀了!”
    沈潮生眯眼望向河麵,隱約可見幾片木橋殘骸被衝到下遊,轉眼已被衝得無影無蹤。
    隻剩幾根焦黑的橋樁。
    濁浪翻滾,誰人敢渡?
    高仙芝與沈潮生在四周轉了幾圈,這方圓十裏竟無一棵喬木,隻有漫山遍野的矮草。
    與此同時,河對麵的連雲堡響起號角。
    城樓上人頭竄動,顯然人馬極多。
    西北軍中,絕大多數不通水性。
    想要強渡,先不說十人下婆勒川,能否有三人活著到對岸。
    下婆勒川總不能著甲吧?
    隻需要小勃律此時一波衝鋒,甚至隻要一波箭雨,就能讓大家夥死幹淨。
    “邊監軍,輜重裏可帶了木材皮筏?”
    高仙芝隻能希望邊令誠有準備。
    邊令誠扣了扣指甲,滿不在意的說道:“怎的?你們輜重都是自己安排的,與咱家有何關係?”
    “咱家隻負責安全送到,可管不了你什麽木板甲胄的。”
    高仙芝身旁的封常清指甲嵌入手心。
    當初案文裏,自己清清楚楚寫了疑婆勒川水急,需備舟船皮筏。
    隻怕是邊令誠私下換了,畢竟軍糧甲械才賣的出價格。
    “駐紮敲鼓,中軍議事。”
    高仙芝沒有再與邊令誠計較,如今兵臨城下,不可能因為婆勒川而退兵。
    案文對於邊令誠來說,隨時可以換一份。
    聖君從未來過高原,更不會曉得如今地勢。
    萬騎行軍百餘天,消耗的糧食輜重,已經是個天大的數字,更何況還有邊令誠那個饕餮。
    若讓聖君知曉眾人因此退兵,恐怕隻會說上一句:“小勃律可以建橋,為何我大唐兒郎不行?”
    隻要邊令誠有心陷害,那麽便是人頭滾滾。
    沈潮生看著那婆勒川上方的積雪,若有所思。
    一萬騎就地紮營。
    軍鼓緩緩,所有將領都來到中軍營帳。
    眾將啞口無言,唯獨李嗣業喊道:“節帥,隻需讓我陌刀軍過河,無論連雲堡內有多少賊兵,咱都殺的!”
    高仙芝愁的直撓頭,這廝勇猛是勇猛,就是…..
    邊令誠樂的在一旁看好戲。
    這百日行軍,自己已經同夫蒙靈察配合默契,吃了個盆滿缽滿。
    至於能否攻克小勃律,那與自己這個監軍有何關係?
    高仙芝見眾人毫無主意,這才揮手散了。
    月色之下,三人沿著婆勒川並排而行。
    河麵依舊滔滔。
    “高郎,好似夜間水流緩些……”
    封常清看著婆勒川的河麵,聲音不是很自信。
    沈潮生心中大驚。
    果然這些古人並非什麽都不懂。
    “是嗎?”
    高仙芝臨河而望。
    白日裏,掀起的浪花便有丈高。
    可夜間卻好似平穩了些。
    高仙芝回頭,見沈潮生麵色如常,不禁有些奇怪。
    “沈郎,莫非你曉得原因?”
    沈潮生並未藏拙,反而大大方方的說道:“高節帥,此處位於高山之上,能有這婆勒川,定是山川雪水匯聚而成。”
    “如今是夏過秋中,自然是融雪匯聚,河流湍急。”
    “可到了晚上,高原氣溫驟降,融化的雪水再凝成冰,水少了,河流自然平穩些許。”
    “隻需等氣溫再低些許,便可夜間渡河。”
    “在這之前,還需高節帥多紮營些日子。”
    “最好在渡河前日,令軍中大鬧一場,讓連雲堡守城將領看到。”
    封常清看著沈潮生,自己隻是發現水勢減弱,而這人為何能說的頭頭是道。
    高仙芝麵露狂喜:“是極是極,沈郎聰慧。”
    沈潮生卻是推辭說道:“還是封侍衛率先發現的,我這隻是拾人牙慧。”
    封常清抱拳說道:“沈將謬讚,此乃沈將之大功。”
    高仙芝見二人謙讓,一隻手摟一人肩膀,放聲大笑:“都是大功,都是大功!我高仙芝得你二人相助,何其有幸,天公愛我!”
    沈潮生隻覺肉麻,悄悄推開了高仙芝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