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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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嘯牛高馬大,提起東西倒是麻利。
    眾人圍坐在一張老木桌前,也都吃的歡快。
    三壇葡萄酒下肚,王忠嗣又揭開一壇麥酒。
    “當初哥舒回來,與我說起沈郎這胡麻餅鋪子,倒是讓我一陣錯愕惋惜。”
    王忠嗣飲下一口麥酒,麵頰緋紅,緩聲開口。
    “一家胡麻鋪子,尚且能走出一位紫袍郎。”
    “大唐九百萬戶,又有多少英才困於田野暗室,不見天光?”
    眾人沉默,不敢搭話,隻能飲酒。
    “沈郎,你倒也是去過了石堡城。就那般地界,強攻下來得損失多少大唐兒郎?”
    “所謂石堡城,歸根到底,不過一邊城。”
    “倘若這次將吐蕃殺怕,往後哪來的膽子再掠我大唐邊疆?”
    “石堡城之於吐蕃,是為門戶。”
    “石堡城之於大唐,不過一塞而已啊……”
    ……
    王忠嗣似乎是喝高了,說到後麵便隻剩下嘟囔。
    見三人起身。
    寧氏與嫂嫂張氏正收拾著桌子。
    沈嘯在一旁搭把手。
    沈潮生與哥舒翰一道扶著王忠嗣落於床榻上。
    屋內新添了兩張床榻。
    那日寧氏見沈潮生與沈嘯並排躺在地上睡,終究是心疼壞了。
    節省慣了的寧氏,連忙喊人打了兩張新床。
    待招呼好王忠嗣,院內就隻剩下哥舒翰與沈潮生兩個閑人。
    “沈小子。”
    哥舒翰率先開口道。
    “這些日子,收斂著些性子。”
    “你是底層出身,手下七軍三捉守,自然會有人不服。”
    “可再如何惱怒,莫要隨意拔劍。”
    “有些事情,你身為節度使,可以辦的幹脆利落些,別讓人挑出毛病就好。”
    “可那些豪門貴胄,還是莫要輕易得罪。”
    “劍斬夫蒙靈察,已經震動天下。畢竟各道節度使哪怕有錯,均得由聖君決斷。”
    “聖君尚未責罰於你,不過是不好食言。”
    “可若你腰間配劍出鞘過多,便是自尋死路。”
    沈潮生安靜聽著,待哥舒翰說完,這才說上一句:“小弟省的了……”
    哥舒翰一臉壞笑的看著沈潮生,隨即話頭一轉。
    “沈小子,咱家燕兒你也見過了,可還能入你這河西節度使的眼?”
    沈潮生一陣嗆咳,使得整張臉都有些紅潤。
    “自然是有些英氣的。”
    哥舒翰聞言倒是故意板著個臉,語氣有些陰陽怪氣。
    “也是,如今你小子尚未及冠,倒是不著急。”
    “不過聽聞你之前得罪了博陵崔氏,燕兒扛著壓力經營你那生意可不容易。”
    “如今你閑下來了,有些事情總得你自己扛在肩上。”
    “或許那些個世家豪門你小子並不清楚,可燕兒知曉。你小子若是摸不準,隻管問她就好。”
    沈潮生目光驟寒。
    博陵崔氏。
    果然不出所料,一旦有些門路,便難逃這些士卒豪門眼線。
    半年時間,兩成利,便可以填滿三個地穴。
    哪怕各大士卒豪門底蘊深厚,誰又會嫌棄錢多呢?
    相比起這些個利潤,把法子握在自家手中,總會更加讓其安心些。
    範陽盧氏,控製一道皮毛。
    粟特安氏,手握波斯琉璃,大食香料。
    滎陽鄭氏,控製汴渠漕船。
    哪怕就在這姑臧城。
    就有一個名聲不顯的武威陰氏。
    河西道的暗處,軍馬甲胄出入河西,大多都是經其手。
    以前的沈潮生自然可以不在乎這些。
    可如今身為河西道節度使,這些家族勢力之錯雜,必須得捋順。
    大唐與其說是皇家之天下,不如說是世家之天下。
    見沈潮生不說話。
    哥舒翰仿佛又想起了什麽,冷不丁的說了一句:“沈小子,皇甫惟明死了。”
    “被聖君賜死的……”
    雖然沈潮生早有預料,可這消息依舊驚人。
    當年不可一世的皇甫惟明,竟死的這般不體麵。
    聖君賜死,隻怕是以前賞賜得那些家底,眨眼間便得被吃個幹淨。
    官場更勝沙場,一頭大象倒下,能竄出無數頭惡紅眼的鬣狗。
    “不早了,咱一路趕來也累了,你隻管好生歇息。”
    哥舒翰打了個哈欠。
    倒也不是個客氣人,回房便將剩下那張床占去。
    留下沈潮生與廳中的沈嘯麵麵相覷。
    兩人隻能在庖廚邊上靠著睡。
    沈嘯倒是個心大的,哪怕兩人背靠著,也睡的香甜。
    可沈潮生卻睡不著了。
    大唐自開國以來,九成的三省首腦,都出自於五姓七望。
    就連《唐律疏議》內都明確寫道:世家犯罪可減刑或免罪。
    沈潮生並不相信,自己殺了崔景執與其五百精兵。
    崔博陵崔氏哪會這麽便宜的放過自己。
    這一想,便是整整一宿。
    翌日清晨。
    王忠嗣自床榻上睜開眼。
    瞄了一眼旁邊的哥舒翰,倒也不意外他能睡在床上。
    沈潮生正在給爐子燒火,沈嘯在一旁揉麵。
    這個家裏,少了胡麻餅的焦香味,總是有些不習慣。
    陳小牛正被張氏拉著清點物品。
    寧氏在一旁樂嗬嗬的看著。
    王忠嗣不知怎的,心底裏生出一絲羨慕。
    九歲那年,阿爺戰死吐蕃。
    自己以烈士遺孤,被聖君撫養。
    小時候有忠王(李亨)同眠同起,不覺孤單。
    可自從入了沙場。
    許是宮中的曲徑蜿蜒,又或是那宮牆過高。
    難以再得半分溫情。
    就連回長安,也不敢與太子相見。
    ……
    長安。
    邊令誠的密奏與賬單已經置於案前。
    李隆基隻是掃過一眼,便擱置於一旁。
    連雲堡不過一軍壘,哪來的珍寶讓高仙芝藏匿。
    李隆基明白,這是邊令誠的誣告。
    同時,也是束縛在高仙芝頭上的一把刀。
    隻要自己想,隻憑借這一封密奏,就能讓高仙芝人頭落地。
    唯一讓李隆基有些動容的,便是同時出現在那密奏上的沈潮生三字。
    私斬節度使,到也是這般年紀會做的事情。
    但何嚐不是一種自汙?
    聖眷不減,則平安無事。
    李林甫與邊將的矛盾,從始至終,都是李隆基平衡朝堂的手段,邊令誠,亦是如此。
    提拔起兩個寒門武將,又能再受他國匍匐朝拜,李隆基很滿意。
    這種大權在握,千裏之外依舊把控全局的感覺,才是讓自己舒暢的東西。
    李隆基輕敲桌麵。
    “力士,替朕好生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