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一愣，眉間擰成一團，抬眼看向鴛鴦，卻見鴛鴦已是低了腦袋，王夫人原本的木臉黑如鍋底，便知道前麵是鋪墊，後麵才是王熙鳳的殺招。
    隻示意王熙鳳繼續往下說。
    王熙鳳連說帶比劃，把前因後果一口氣倒了出來。
    她成親前，本就經常來賈府長住。
    她見過元春妹妹用的水粉，也見過二太太用的胭脂，都極好。連著老太太房裏鴛鴦姐姐用的擦臉油，也不壞。
    等成親後，賈璉的奶娘趙嬤嬤說這府中有條極好的規矩，府內女眷用的胭脂，口脂，頭油，擦臉油，香皂，澡豆，一概是公中出錢一起采買回來的，每個月按著各自份例去領。
    王熙鳳跟李紈都是孫媳婦，原是一兩銀子的份例，老太太體恤她們年輕愛打扮，調到了跟兩位太太一般的二兩銀子，姐兒們長大要打扮了也按這個例。各房姨娘們則是八百錢，再往下丫頭婆子從五百錢到一百錢不等。
    不用花月例銀子買脂粉，況且有二兩之多，她自然是極高興的，便興衝衝的讓平兒去領了。
    誰知，竟沒有一樣是能用的。
    粉一擦就掉，胭脂抹上去一坨紅，連那頭油，沒香味不說，一上頭就往下淌，一點都進不到頭發裏。
    連著用幾天，臉上還起紅疹子，梳頭掉頭發。
    因著這個，澡豆跟香皂她至今沒拆開過，壓根不敢用。
    她以為是底下人欺負她是新婦，拿了次等的東西來給她下馬威，倒也沒聲張。
    隻讓幾個丫頭留意著。
    下一次領東西的時候抓個現行打殺了這起子心大的奴才。
    結果暖香跟清韻這倆個原府裏的家生子卻說，一貫發的都是這樣的東西，府裏的大小丫頭不能出府的，都要拿自己的月例托小廝婆子們去外麵買好的用。
    平兒悄悄的去問了大太太那邊的人，果然如她們所說的一般。
    後街那些在西府伺候的丫頭婆子，雖沒明說，也抱怨每個月月例大半花在頭油擦臉油上了。
    這些事其實前一世她就知道。
    王夫人不但是籠絡了采辦，以次充好謀利，每個月丫頭婆子們不想去領餘下的那些東西，采辦下個月照樣拿出來當新采買回來的發放。周瑞家的，還在那些領了東西的丫頭手裏低價把東西買走，拿去外麵又能掙個差價。
    賈家下人怨聲載道，可敢怒不敢言。
    她接手管家時家裏姑娘還沒長成，用不上，她便把這些壓了下去。
    賈母後來上了歲數被架空隻剩個老輩人的餘威，用這些東西的小主子裏麵，探春迎春不敢說，惜春不想說，黛玉寶釵不能說。
    黛玉那會都逼得尋了個喜歡自製的由頭，什麽都自己做，寶玉這個傻子，還當林妹妹不愛用外麵的東西！
    一直到後來她生病不能管事。
    探春接手管家以後立馬發難，要去了公中花在胭脂水粉上這筆冤枉錢，她這個深知家中空虛的人便順手推舟的讓探春幹了這個得罪人的事。
    如今，當然是不行的。
    她那好姑媽就光這一項，一年最少也得三千兩。從王夫人接掌中饋到探春把這個銀子砍了，前前後後少說也有個小二十年，那便是六萬兩銀子打底。
    任什麽樣的家底，都經不起這等貪婪。
    賈家一年的支出也不過是幾萬兩。
    王熙鳳一臉的痛心疾首，那自己發現的過程說完，道：
    “老太太，我素來算賬還算伶俐，在家時也替我二嬸管過細務。別的也就罷了，這胭脂水粉的，哪家好，哪家不好，哪家劃算經濟，還能不知道？平兒領回來那些東西，說是值二兩，其實頂天了值二錢。那些說是一百錢的頭油，跟大街上十幾個大錢的一般無二。”
    “老太太也是知道我的，一貫是個小氣人，心疼錢銀。這銀子就算扔水裏我也得聽個響吧？算起來滿府每月竟是扔出去小一二百兩銀子。這水底裏都能砸出坑來！”
    “以前一直聽我娘跟我二嬸說刁奴難纏，如今我可算是見著了。他們瞅著老太太上了歲數不用，屋裏的姐兒太小不用，丫頭婆子們又不敢說，便這麽明目張膽的糊弄人。”
    “二太太仁慈寬厚，一貫佛口佛心，又不怎麽用脂粉，被底下人蒙蔽了也是有的，我是二太太的親侄女，為著二太太好，便想著回頭悄悄的跟二太太說一說，把那些個刁奴處理了便是。”
    “可剛剛二爺看出了這賬冊上的貓膩，二太太卻沒有，外麵的人能糊弄了太太這麽些年，這內宅裏的人不好說也會舌燦蓮花哄了二太太去。”
    “少不得，我來當個壞人，在老太太跟前把這事捅破了去，拚著二太太惱了我，也要把那些個刁奴拔掉。”
    “我一貫心直口快，雖是說破了二太太管不好家丟臉，我這個親侄女也丟臉。可家裏的銀錢不能就這麽白扔。我這兒先給二太太賠個不是，二太太打我罵我吧。”
    說完王熙鳳當即起身快步到王夫人跟前吧唧跪下，揚起臉。
    王夫人聽著王熙鳳說話之時便已經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最後被王熙鳳這一跪，當場栽倒撅了過去。
    邢夫人嚇得趕緊上前。
    丫頭婆子們頓時亂成了一團。
    “啪！”
    一聲脆響，賈母的手拍在把手上，怒喝：
    “掐人中！請府醫！”
    “鳳丫頭跟璉兒，隨我進裏間！”
    王熙鳳跟著賈璉乖乖進屋，又再一次乖乖的跪在賈母麵前。
    外麵嘈雜人聲，屋裏賈母的沉默震耳欲聾。
    最終，還是化成了一聲歎息，並幾句話：
    “不破不立，老婆子上了年紀，心軟，縱得人心大了，府裏規矩也爛透了。你們這樣，我很放心。我的敏兒，你們的姑姑，就交給你們了。”
    “在那邊生養幾個，鳳丫頭便回轉，好好的把家裏的人理一理。”
    “璉兒，爭氣些，林如海能做新帝心腹，你便做心腹的心腹。”
    “去吧。”
    “是，老太太！”
    王熙鳳跟賈璉應下，恭敬的磕了三個頭。
    出得裏間，王夫人已經醒了。
    賈璉拉著王熙鳳又給兩位太太恭敬的磕頭拜別，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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