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紅裙白球鞋女大學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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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的風裹挾著夏末最後一絲燥熱,卷過香樟樹濃密的枝葉,在地麵投下斑駁的光影。林溪拖著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江城大學氣派的校門前,白球鞋尖輕輕踢著青石板縫裏鑽出的野草。
    她今天穿了條酒紅色的棉布長裙,裙擺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像一汪凝固的晚霞。這是母親特意為她收拾行囊時塞進來的,說 “上大學了該穿點像樣的衣裳”。可腳上那雙洗得發白的白色帆布鞋,是她自己堅持要穿的,鞋邊還沾著家鄉小河灘的細沙。
    “同學,需要幫忙嗎?” 一個穿著藍色誌願者馬甲的男生朝她走來,胸前的工作證晃出 “學生會迎新部” 幾個字。他的聲音像冰鎮汽水開瓶時的脆響,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林溪猛地抬頭,陽光恰好落在她微卷的發梢,給柔軟的發絲鍍上一層金邊。她下意識地拽了拽紅裙的領口,臉頰泛起與裙色相近的紅暈:“我…… 我找女生宿舍三號樓。”
    男生噗嗤笑出聲,指著不遠處那棟爬滿爬山虎的紅磚樓:“巧了,我正好要去那邊送物資,順路。” 他彎腰拎起行李箱拉杆,輪子碾過地麵發出輕快的咕嚕聲,“我叫周明宇,經管學院的。你呢?”
    “林溪,新聞係。” 她快步跟上他的步伐,白球鞋踩在柏油路上,發出輕快的嗒嗒聲。路兩旁的梧桐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偶爾有幾片掙脫枝頭,旋轉著落在她的紅裙上。
    宿舍樓下早已排起長龍,周明宇幫她把行李箱搬到宿管阿姨的桌子旁,又轉身去接另一個提著巨大編織袋的女生。林溪看著他被汗水浸濕的藍色馬甲後背,突然想起臨行前母親往她背包裏塞的那包紙巾,正想遞過去,卻見他已經笑著跑遠了。
    302 宿舍的門虛掩著,林溪輕輕推開,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撲麵而來。靠窗的書桌前坐著個紮高馬尾的女生,聽到動靜轉過頭,露出兩顆俏皮的梨渦:“你就是林溪吧?我是蘇曉曉,外語係的。” 她指了指對麵的空床位,“我幫你占了這個靠窗的位置,采光超好。”
    書桌上擺著個透明的玻璃罐,裏麵插著幾朵新鮮的梔子花,花瓣上還掛著水珠。林溪放下背包,白球鞋在地板上蹭出輕微的聲響:“謝謝你,這花好香。”
    “樓下花壇摘的,咱們宿舍樓下就有一大叢。” 蘇曉曉蹦過來幫她卸行李箱拉鏈,“我昨天就到了,跟你說啊,咱們樓管阿姨超嚴,晚上十點半就鎖門……”
    說話間,宿舍門又被推開。一個穿著黑色連衣裙的女生抱著畫板走進來,金屬框眼鏡後的目光掃過兩人,語氣平淡:“你們好,我是美術係的陳雨。” 她把畫板靠在牆角,動作輕緩地鋪好床單,全程沒再抬頭。
    林溪注意到她的帆布包上別著枚銀色月亮徽章,和自己行李箱上那個星星掛件莫名地呼應。她正想說點什麽,門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一個剪著齊耳短發的女生扛著吉他衝進來,軍綠色工裝褲上沾著草屑:“抱歉抱歉,剛在操場練新歌來著!我叫趙岩,音樂學院的,以後請多指教!”
    她的白球鞋上還沾著泥土,吉他包上掛著的鈴鐺隨著動作叮當作響。林溪看著眼前三個風格迥異的女生,突然覺得行李箱裏那條被母親硬塞進來的紅裙,或許並沒有那麽突兀。
    軍訓的哨聲像一把鋒利的刀,劈開了江城大學慵懶的清晨。林溪站在隊列裏,白球鞋陷進被露水打濕的草坪。陽光逐漸升高,曬得她後頸發燙,額前的碎發黏在皮膚上,癢癢的。
    “稍息!” 教官的吼聲震得空氣都在顫抖。林溪悄悄調整了下姿勢,目光越過前排同學的肩膀,落在不遠處樹蔭下。周明宇正和幾個學生會幹部核對名單,藍色馬甲在一眾迷彩服裏格外顯眼。他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突然轉過頭,衝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林溪慌忙低下頭,臉頰比被太陽曬得還要燙。身旁的蘇曉曉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她,擠眉弄眼地小聲說:“看什麽呢?臉都紅了。”
    “沒、沒什麽。” 她踢了踢腳下的草,白球鞋上沾了些綠色的汁液。
    午休時,林溪坐在食堂角落,用筷子撥弄著餐盤裏幾乎沒動過的米飯。蘇曉曉端著兩碗冰粉跑過來,把其中一碗推到她麵前:“快吃點涼的,下午還要站軍姿呢。”
    透明的冰粉裏浮著幾粒殷紅的枸杞,像散落在雪地裏的火星。林溪舀起一勺送進嘴裏,冰涼的甜意順著喉嚨滑下去,稍微驅散了些燥熱。她瞥到斜對麵的桌子旁,陳雨正獨自用餐,麵前擺著一本攤開的速寫本,時不時抬頭觀察周圍的人,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
    “陳雨好像不太愛說話哦。” 蘇曉曉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壓低了聲音,“不過她畫得超棒,早上我看見她速寫本裏畫的教官,跟照片似的。”
    林溪點點頭,想起自己背包裏那本鎖著的日記本,封麵是她親手畫的星空。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世界,像蚌殼一樣,需要慢慢撬開。
    下午的拉歌比賽成了軍訓裏難得的亮色。趙岩抱著吉他站在隊伍前麵,軍綠色工裝褲被風吹得鼓鼓的。她的白球鞋在台階上輕輕打著節拍,清澈的歌聲像溪流一樣淌過整個操場:“晚風輕拂澎湖灣,白浪逐沙灘……”
    林溪跟著大家一起哼唱,目光落在趙岩隨著旋律晃動的發梢上。陽光穿過她的指縫,在琴弦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突然,趙岩的目光掃過來,衝她眨了眨眼,歌聲裏多了幾分俏皮。
    比賽結束後,她們班得了第二名。趙岩把獎狀卷成筒狀,像揮舞指揮棒似的舉著:“走走走,我請大家喝汽水!”
    便利店冰櫃前,林溪猶豫著拿了瓶橘子味的汽水。周明宇不知什麽時候也跟了過來,手裏拿著兩瓶冰鎮礦泉水:“喝這個吧,冰鎮汽水對腸胃不好。”
    他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幹幹淨淨。林溪接過礦泉水,瓶身的涼意透過指尖傳過來,讓她稍微鎮定了些:“謝謝。”
    “你們班唱歌真不錯。” 周明宇擰開自己那瓶水,喉結隨著吞咽動作輕輕滾動,“特別是趙岩,嗓音條件很好。”
    “她是音樂學院的呢。” 林溪望著不遠處正和同學說笑的趙岩,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她吉他也彈得超棒。”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白球鞋踩著地上的光斑,像在追逐流動的碎金。周明宇突然開口:“下周六晚上有迎新晚會,學生會在找主持人,你有沒有興趣試試?”
    林溪愣住了,手裏的礦泉水瓶差點滑落。她想起高中時在語文課上朗讀課文都會緊張到聲音發顫,連忙搖頭:“我、我不行的。”
    “試試嘛,我看你挺上鏡的。” 周明宇的眼睛在夕陽下亮晶晶的,“報名截止到這周五,考慮一下?”
    晚風吹起林溪額前的碎發,也吹動了她心裏某根從未被觸碰過的弦。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白球鞋,又想起行李箱深處那條安靜躺著的紅裙,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報名處設在學生會辦公室,林溪站在門口,手指反複摩挲著報名表邊緣。走廊盡頭的窗戶開著,風把裏麵的說話聲斷斷續續地送過來。
    “那個新聞係的林溪,條件倒是不錯,就是太內向了。”
    “周明宇推薦的人,總不能不給麵子吧?”
    “關鍵是要能鎮住場,迎新晚會可不是鬧著玩的……”
    林溪攥緊了手裏的報名表,指節泛白。她正準備轉身離開,辦公室的門突然開了,周明宇差點撞到她身上:“哎,你來了?怎麽不進去?”
    她把報名表往身後藏了藏,臉頰發燙:“我…… 我再想想。”
    “別想了,我都跟部長說好了。” 周明宇不由分說地拉著她的手腕往裏走,他的手心很暖,帶著淡淡的肥皂清香,“來都來了,填完表我們去吃那家新開的麻辣燙。”
    辦公室裏坐著三個學生會幹部,其中一個戴眼鏡的女生抬頭打量著林溪,目光在她洗得發白的白球鞋和簡單的 T 恤牛仔褲上停留了幾秒,語氣帶著審視:“林溪是吧?先做個自我介紹。”
    林溪深吸一口氣,感覺喉嚨有點發緊。她想起趙岩唱歌時自信的樣子,想起蘇曉曉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模樣,甚至想起了陳雨低頭畫畫時專注的神情。
    “我叫林溪,新聞係大一新生。” 她的聲音雖然有點抖,但很清晰,“我喜歡觀察身邊的人和事,也喜歡記錄生活裏的細節。我知道自己現在還不夠優秀,但我會努力做好每一件事。”
    說完,她從身後拿出報名表遞過去,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戴眼鏡的女生接過表格看了看,又抬頭看了看周明宇,嘴角終於露出一絲笑意:“明天下午兩點來試鏡吧。”
    走出學生會辦公室,林溪才發現自己手心全是汗。周明宇遞過來一瓶水:“表現不錯啊,比我想象中鎮定多了。”
    “真的嗎?” 林溪擰開瓶蓋,冰涼的水滑過喉嚨,讓她稍微放鬆了些。
    “當然。” 周明宇點點頭,腳步輕快地走在前麵,白球鞋踩在走廊的瓷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對了,試鏡要穿得正式點,你有合適的衣服嗎?”
    林溪下意識地摸了摸衣角,腦海裏浮現出那條被遺忘在行李箱底的紅裙。
    試鏡那天下午,林溪站在鏡子前,猶豫著拉上紅裙的拉鏈。酒紅色的棉布貼著皮膚,長度剛到膝蓋,襯得她原本白皙的皮膚更加透亮。她換上那雙洗得幹幹淨淨的白球鞋,看著鏡中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突然有點不知所措。
    “哇,林溪你太好看了吧!” 蘇曉曉推開門進來,誇張地捂住嘴,“這紅裙簡直是為你量身定做的!”
    陳雨從畫板後抬起頭,鏡片後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幾秒,輕輕點了點頭:“很適合你。”
    趙岩抱著吉他從外麵回來,看到林溪的打扮,吹了聲口哨:“這身行頭,不去當模特可惜了!走走走,我陪你去試鏡。”
    林溪被她們簇擁著走出宿舍,紅裙在走廊裏劃出一道溫柔的弧線。路過樓下的梔子花叢時,她停住腳步,折了一小枝別在耳邊。白色的花瓣與紅色的裙擺相映,像雪落在燃燒的火焰上。
    試鏡室裏已經有不少人在等候,大多穿著精致的小禮服和高跟鞋。林溪站在人群中,紅裙配白球鞋的打扮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她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手指緊張地絞著裙擺。
    “別緊張,你這樣挺好的。” 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林溪轉過頭,看到一個穿著淺藍色襯衫的男生,胸前的工作證上寫著 “播音係大三 顧言”。
    “謝謝學長。” 林溪禮貌地笑了笑。
    “我看過你的報名表,林溪是吧?” 顧言推了推眼鏡,目光溫和,“新聞係的學生做主持人挺有優勢的,觀察力敏銳,反應也快。”
    正說著,工作人員叫到了林溪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下裙擺,踩著白球鞋走進試鏡室。聚光燈打在身上,有點刺眼。她看到評委席上坐著那天的戴眼鏡女生,還有幾個陌生的麵孔,周明宇也坐在旁邊,衝她鼓勵地笑了笑。
    “請開始你的自我介紹。” 主評委的聲音傳來。
    林溪定了定神,挺直脊背:“大家好,我叫林溪。今天我穿了一條紅裙,因為我覺得它像夕陽下的晚霞,熱烈而溫柔;我配了一雙白球鞋,因為它像清晨的露珠,幹淨而有活力。我希望自己能像這身打扮一樣,既有迎接挑戰的勇氣,也有保持初心的純粹。”
    她的聲音在聚光燈下回蕩,清晰而穩定。評委們交換了一下眼神,戴眼鏡的女生問道:“如果晚會現場出現突發狀況,比如設備故障,你會怎麽處理?”
    林溪想了想,認真地回答:“我會先安撫觀眾的情緒,然後試著用一些輕鬆的話題或者小遊戲來拖延時間,同時配合工作人員盡快解決問題。我覺得作為主持人,不僅要能在順境中展現風采,更要能在逆境中保持冷靜。”
    試鏡結束後,林溪走出試鏡室,感覺雙腿有點發軟。顧言走過來,遞給她一瓶水:“表現很棒,思路清晰,應變能力也不錯。”
    “謝謝學長。” 林溪接過水,臉頰因為剛才的緊張還有點發燙。
    “結果大概明天會出來,別太擔心。” 顧言笑了笑,轉身準備離開,又停下腳步,“對了,你的紅裙和白球鞋很配,很有特色。”
    林溪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突然覺得這樣的搭配也沒什麽不好。就像她自己,既向往熱烈的生活,又留戀簡單的純粹。
    第二天中午,林溪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是學生會發來的:“恭喜你通過試鏡,成為迎新晚會主持人,請於下午三點到學生會辦公室開會。”
    她盯著那條短信看了很久,突然忍不住尖叫起來。蘇曉曉她們聞聲圍過來,看到短信內容後,紛紛歡呼著抱住她。
    “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蘇曉曉興奮地晃著她的胳膊。
    趙岩拿起吉他,即興彈了一段歡快的旋律:“為了慶祝,今晚我請客,咱們去吃火鍋!”
    陳雨默默地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林溪:“恭喜你。” 盒子裏是一枚用銀線纏繞的梔子花書簽,花瓣的紋路清晰可見。
    林溪接過書簽,感覺心裏暖暖的。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的白球鞋,又想起那條紅裙,突然很期待即將到來的迎新晚會。
    迎新晚會前的排練緊張而有序。林溪每天除了上課,就是泡在學生會辦公室和排練廳。她跟著顧言學習主持技巧,練習台風和發音,常常忙到深夜才回宿舍。
    周明宇總是會在她排練結束後,提著一杯熱牛奶等在門口。有時是甜的,有時是鹹的,總能剛好合她的口味。
    “今天顧言學長誇你進步很大呢。” 周明宇和她並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真的嗎?” 林溪小口喝著牛奶,溫熱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去,暖到了心裏。
    “當然,他說你很有天賦,一點就通。” 周明宇踢著路邊的小石子,白球鞋在路燈下泛著柔和的光,“對了,晚會那天需要穿禮服,學生會準備了幾套,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溪搖搖頭:“我還是穿自己的紅裙吧。”
    “可是沒有高跟鞋的話,可能不太搭。” 周明宇有點擔心,“而且和男主持人站在一起,身高也不太協調。”
    林溪停下腳步,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顧言學長說,主持人重要的是氣場,不是身高。” 她頓了頓,補充道,“而且我覺得白球鞋挺好的,至少不會摔跤。”
    周明宇看著她認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好吧,你說得對。不過我還是覺得,你穿什麽都好看。”
    林溪的臉頰在月光下泛起淡淡的紅暈,她低下頭,加快了腳步。白球鞋踩在落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像藏不住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