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露營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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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璜尖鄉的山風涼颼颼的,吹得天幕布嘩啦響。
    那輛粉得晃眼的小車吭哧吭哧開進了營地,停在李悠南斜對麵不遠不近的地方。
    竟然是一輛大眾polo。
    車門推開,下來個小姑娘,看著挺好看,皮膚白的像綢緞,帶著一頂阿拉蕾的棒球帽,穿著一雙涼鞋,露出白皙的腳趾。
    她沒往李悠南這邊瞅,自顧自繞到車後頭,吭哧吭哧打開後備箱,先拽出來個大帳篷包,比她後背還寬,抱在懷裏,一步一挪地往空地中間走。
    放下,又折回去,拖出來個沉甸甸的整理箱,塑料殼子蹭著地,沙沙響。
    再回去,拎出個睡袋,接著是折疊椅、小桌子、一個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
    一趟又一趟。
    她像隻勤快的小螞蟻,來回搬運家當。
    動作算不上利索,抱著東西時,腳下偶爾會絆一下,或者被地上的小石子硌得身子歪一歪,但每次都穩穩站住了,繼續走。
    東西終於都堆在了空地上,她叉著腰,對著那堆東西看了好一會兒,好像在清點,她蹲下去,拉開了那個最大的帳篷包。
    嘩啦一下,帳篷布、支架杆、地釘、防風繩,一股腦兒湧出來,攤了一地。
    隨後,她捏著那卷成一團的說明書紙,手指頭撚著紙邊,翻來覆去地看,眉頭微微蹙著。
    山風老把她手裏的紙吹跑,她得用膝蓋壓著帳篷布的一角,才能騰出手去按住那頁紙。
    開始搭了。
    她試著把一根看起來像是主梁的銀色杆子穿進帳篷布頂上的套筒裏。杆子有點長,她這邊剛塞進去一點,那邊就滑出來,好不容易把一頭塞到底,另一頭又彎了,怎麽也對不準對麵的套筒口。
    她踮著腳,伸長胳膊,脖子也伸著,跟那根有彈性的杆子較勁。杆子“啪”地一聲彈開,嚇得她往後小跳了一步。
    她把帽子脫了下來,露出烏黑發亮的頭發,扇了扇風,盯著那根杆子,抿了抿嘴,又彎腰把它撿起來,重新開始穿。
    ……
    李悠南手裏捧著一瓶礦泉水,靠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著,饒有興趣地看著斜對麵……那片小小的忙碌。
    她終於把幾根主梁都歪歪扭扭地穿好了,帳篷布總算被撐開個大概模樣,像個皺巴巴的蘑菇。
    她鬆了口氣,拍拍手上的灰,開始對付地釘,準頭差點,有時候錘子敲在地釘帽上,“當”一聲脆響;有時候就砸偏了,砸在旁邊的石子上,“噗”一下。
    她也不氣餒,拔出來,換個地方,再試。
    過了一會兒,她開始有點茫然地轉著圈找點位,繩子在她腳邊拖拉著,好幾次差點把自己絆倒。
    突然,“嘩啦”一聲悶響,夾雜著一聲小小的驚呼。
    李悠南抬眼望去,她那頂好不容易站起來的帳篷,像被抽了骨頭似的,塌下去半邊——有兩根支架杆的連接處鬆脫了。
    小姑娘站在那堆塌陷的帳篷布旁邊,手裏還捏著那根沒係好的防風繩,愣愣地看著,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
    她小小的身影對著那堆垮塌的布料,站了好一會兒,肩膀似乎輕輕塌了一下。
    李悠南站起從的車裏的抽屜裏翻出兩塊獨立包裝的巧克力餅幹,走了過去。
    走近了,能看清她額角沾著一點灰土,幾縷碎發從發繩裏溜出來,貼在汗濕的鬢邊。
    她聽到腳步聲,猛地轉過頭,眼睛在暮色裏顯得很亮,帶著點沒褪去的茫然和一絲被撞見的窘迫。
    “給,”李悠南把餅幹遞過去,盡量讓聲音顯得隨意,“搭帳篷是挺費勁的。墊墊?”
    她看看餅幹,又看看李悠南,再看看自己那堆塌掉的帳篷,臉上那點窘迫慢慢化開,嘴角彎了彎,露出一個有點不好意思、又像是鬆了口氣的笑,小聲說:“……謝謝。”
    聲音輕輕的,像山風擦過草尖。
    李悠南把餅幹塞到她手裏,塑料包裝窸窣響。
    她捏著餅幹,沒立刻吃,眼睛還瞟著自己那半邊塌下去的帳篷,眉頭又微微擰起來。
    “第一次搭?”李悠南問了一句。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馬尾辮跟著晃:“第二次……上次是在公園草坪,地軟。”
    她聲音不大,有點含糊,“說明書上說這帳篷是速開的。”
    她抬腳輕輕踢了一下癱在地上的那團布,布料軟綿綿地陷下去一塊。
    暮色濃了。
    她似乎暫時放棄了和帳篷的搏鬥,轉身拉開她那輛粉色小車的後車門。
    好家夥,那後座放倒之後,塞得滿滿當當,簡直是個移動的露營雜貨鋪,東西多得讓人眼暈。
    她先拖出來一個方方正正、裹著厚實保溫層的盒子,看著挺沉。
    “保溫箱,”她拍了拍箱子蓋,有點小得意,“裏麵冰著飲料和水果。”
    這還沒完,她又彎腰,吭哧吭哧搬出來一個帶金屬支架、造型挺別致的小東西,像個小燈籠,但底下有爐頭。
    “這個,”她指指那玩意兒,“是汽燈,燒氣的。比那種充電的氛圍燈有感覺多了。”
    她蹲下身,開始擺弄那個汽燈,動作依然不算熟練,擰閥門,點火。噗一聲輕響,一團橘黃的火苗竄起來,被她小心地罩上玻璃罩。
    暖融融的光立刻散開。
    然後她又從車裏摸出一個小巧的鑄鐵鍋,鍋柄折疊著,看著很精致,還有一小袋包裝講究的咖啡豆和一個手搖磨豆機,甚至還有一個折疊起來的小水桶。
    李悠南目瞪口呆。
    傳說中的菜鳥裝備多嗎?
    她擺弄那手搖磨豆機,豆子放進去,搖了幾下,發出幹澀聲響,不太順暢。她停下來,有點疑惑地檢查了一下,又繼續搖。
    她又抬起頭問:“對了,你不搭帳篷嗎?”
    李悠南說:“晚上睡車裏。”
    她聞言抬起頭,看了李悠南一眼,又看了看李悠南那輛酷路澤,再回頭看看自己那堆亮閃閃的氛圍感裝備,尤其是那盞正散發著溫暖橘光的汽燈。
    她下巴微微抬了一下,嘴角抿出一個努力想顯得自然、但其實有點繃不住的小弧度,聲音刻意放得輕描淡寫:“哦,睡車裏啊……”
    她頓了頓,手裏無意識地轉著那磨豆機的搖柄,發出輕微的哢噠聲,“那多沒靈魂。”
    說完,她立刻低下頭,假裝全神貫注地研究磨豆機的刻度,好像剛才那句話隻是隨口飄出來的。
    李悠南愣了一下……呃,被鄙視了?
    其實,李悠南已經不抱希望這個小女孩身上會有打火機之類的東西了,但還是試探的問了一句:“你有打火機嗎?”
    果然小姑娘說:“沒有……你要做什麽?”
    李悠南說:“要個引火的……”指了指那邊的卡式爐,又微微歎了口氣,看來晚上隻有吃一點餅幹之類的幹糧了。
    “等一下!”
    小姑娘又叫住了他。
    李悠南抬頭,看見小姑娘正蹲在她那堆裝備旁邊,在一個看起來很專業的戰術挎包裏掏著什麽。她掏得很認真,不一會兒,摸出個狀有點怪的小東西,握在手裏,站起身,幾步就走了過來。
    “給,”她把那東西遞到李悠南麵前,“用這個。”
    李悠南接過來,入手沉甸甸的,金屬的冰涼感。
    他愣了愣,這是一把挺像樣的鎂棒打火刀,刀背上嵌著粗粗的鎂條,看著就專業。
    “還有這個?”
    李悠南有點意外,掂量了一下,這玩意兒在野外生火可是正經東西。
    不怕水,還經久耐用。
    她挺了挺小胸脯,下巴又抬起來一點點,帶著點小驕傲:“嗯,安全。萬一……嗯,萬一汽燈也點不著呢?”
    她眼睛瞟了瞟自己那盞正燒得暖烘烘的汽燈。
    李悠南捏著那鎂刀,走到卡式爐邊,蹲下身。刮下一點鎂屑,刀刃貼著刮片用力一擦,一簇明亮的火花猛地爆開,精準地引燃了爐頭。
    “謝了。”李悠南揚了揚手裏的鎂刀。
    “不客氣,”她擺擺手,轉身往回走,嘴裏還小聲嘀咕著:“……就是得有點靈魂嘛,打火也是。”
    聲音不大,剛好能飄進李悠南耳朵裏。
    ……
    火苗舔著鍋底,油熱了。
    李悠南把切好的臘肉片丟進去,滋啦一聲,濃鬱的鹹香混著油脂的焦香,瞬間就爆開了,霸道地鑽進傍晚微涼的空氣裏,飄得老遠。
    臘肉片在鍋裏蜷縮、變得金黃透明,油泡歡快地炸響。
    李悠南這邊正翻炒著,餘光瞥見斜對麵那小姑娘,終於在她那堆裝備裏取得了階段性勝利——那頂塌了半邊的帳篷,被她以一種不太對稱但好歹立起來了的姿勢重新支棱著,雖然還是皺巴巴。
    她正從保溫箱裏拿出兩個方方正正的自嗨鍋,撕開包裝,拆加熱包,倒水,動作倒是挺麻利。蓋子蓋上,沒一會兒,那兩個塑料盒子就開始“噗噗”地悶響,熱氣從蓋子邊緣絲絲縷縷地冒出來。
    這邊,幾道菜依次出鍋,香味越來越濃,李悠南端著鍋,把炒好菜盛到一次性飯盒裏,那香氣更是毫無遮攔地彌漫開來。
    小姑娘那邊,自嗨鍋還在悶煮著。
    她坐在月亮椅上,背對著李悠南這邊,小口喝著保溫杯裏的東西。可那腦袋卻像小幅度地、一下,又一下,往李悠南這邊偏。
    最後終於忍不住,她抱著保溫杯,慢悠悠地踱了過來,在李悠南幾步遠的地方站定,眼睛盯著李悠南飯盒裏油亮亮、冒著熱氣的臘肉片,鼻翼還幾不可察地輕輕翕動了兩下。
    “自己還做飯呢?”她開口。
    李悠南正慢條斯理地掰開一次性筷子,夾起一片晶瑩透亮的臘肉,慢悠悠地朝她那邊小桌上那兩個自嗨鍋看了一眼。“嗯,”李悠南應了一聲,把臘肉片送進嘴裏嚼著,含糊不清地接著道……
    “那個……沒靈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