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最終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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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現在沒時間崩潰。
    護盾頻率正在衰減,裂縫邊緣的紫光像撕裂的皮膚,一道道裂痕無聲蔓延。他能聽見遠處傳來低頻震蕩——那是敵方意識集群在調頻,準備下一輪記憶侵蝕。上一秒他還以為自己在守,下一秒才明白,守本身就是潰敗的開始。
    他猛地扯下終端線纜,插進野戰終端的備用接口。血還在流,順著指縫滴在鍵盤上,但他沒擦。他用左手按住右臂內側那串藍光,像是在壓製一條正在蘇醒的蛇。
    “民謠信號,鎖定界麵。”他低聲說,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認證密鑰:河北,雪夜,老農口述版本。”
    終端嗡鳴一聲,界麵刷新。虛假的文明融合度數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實讀數:68.3%,仍在緩慢下滑,但至少是真實的。他鬆了口氣,又立刻繃緊——這口氣不能鬆太久,一鬆,就是死。
    他調出文明融合監測儀的跨文明通訊模塊,手動輸入一串加密頻段。盟友的信號還在,微弱,但沒斷。他把剛剛錄下的《長恨歌》複現片段、守軍腦波震蕩曲線、還有蘇美爾係統源碼的截圖,全部打包,加上一句話:
    “我們不是在打仗。我們在阻止一場文明的集體失憶。”
    發送。
    三秒後,回應來了,隻有兩個字:“收到。”
    林深知道,那不是敷衍。那兩個字背後,是另一個文明曾經的滅亡軌跡。他們懂。
    他深吸一口氣,打開會議室頻道。全息投影緩緩升起,盟友代表的影像浮現,沉默地看著他。地球守軍指揮官也在,眉頭緊鎖,顯然還在糾結剛才那場“安史之亂”的幻象攻擊。
    “聽我說。”林深站起身,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像釘子,“我們之前的認知有誤。它們真正覬覦的,是我們的記憶,那些痛苦、驕傲、歌謠與家訓,它們以此為生,借以壯大自身。”
    指揮官冷笑:“所以呢?我們放段春節晚會去炸它們?”
    “差不多。”林深盯著他,“它們吃創傷,那就別讓它們專挑軟的啃。我們主動喂,但喂的不是屈辱,是骨氣。”
    會議室一片死寂。
    “我提議,啟動‘文明基因級防禦’。”林深調出數據模型,“把我們的文化記憶轉化成能量波源,不是被動防禦,是主動反擊。用《正氣歌》的節拍做基頻,疊加杜甫的《春望》、嶽飛手稿殘篇、河北民謠……讓它們嚐嚐,什麽叫帶著火種的記憶。”
    “你瘋了?把這些東西扔進戰場?那不是武器,是我們的根!”指揮官猛地拍桌。
    “根?它們已在啃噬。”林深笑了,笑得有點狠,“此刻護著不放,待它們將《長恨歌》化作精神炸彈,‘靖康之恥’刻入士兵夢境,再放便晚了。我們非保護記憶,乃搶回使用權。”
    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它們不是敵人。它們是受害者。瑪雅、樓蘭、蘇美爾……它們也曾像我們一樣,以為自己在守護文明。結果呢?被係統馴化,被記憶吞噬,最後變成清道夫,去吃下一個文明。我們再不反擊,下一個就是我們。”
    盟友代表終於開口:“如何確保記憶轉化不會反噬使用者?”
    “無法確保。”林深坦然,“但人記住一事,因選擇記住。我們廣播的是意誌,非單純數據。它們靠掠奪,我們靠選擇,此乃差別。”
    會議室再次沉默。
    林深沒催。他知道,這種決定,不能快。快了,就是盲從。他隻把推演空間的接入端口打開,插上民謠信號發生器——那是他從五胡亂華時期帶回來的原始錄音,沒進過係統數據庫,是真正的“野生記憶”。
    “推演環境必須幹淨。”他說,“係統可能汙染數據,但汙染不了我親耳聽過的歌。”
    他啟動模擬推演空間,設定三重情境。
    A:被動防禦。結果,72小時內文明融合度跌破10%,防線崩潰,記憶被係統化收割。
    B:科技強攻。使用高能脈衝摧毀敵方能量體,短期壓製,但文明記憶流失47%,勝利即滅亡。
    C:記憶共振反擊。以《正氣歌》為基頻,疊加三段曆史記憶,形成“文明意誌波”。推演顯示,敵方意識集群出現37%解體率,且部分殘片開始反向震蕩,疑似記憶紊亂。
    “選哪個?”林深看著所有人。
    指揮官臉色鐵青:“C太冒險。我們拿文化當炮彈?”
    “我們拿文化當盾。”林深糾正,“它們用我們的痛當刀,我們就用我們的誌當牆。不是扔出去就完了,是讓每一個參戰者,主動上傳一段自己最珍視的記憶——一段童謠,一句家訓,一首詩。不是數據,是情感錨點。我們不是在打它們,是在告訴它們:我們記得的,不隻是傷疤,還有光。”
    他頓了頓,從口袋裏掏出那張發燙的紙條,71983。他沒看,隻是把它按在終端上。
    “我已經上傳了第一段。”他說,“是我母親在雪夜裏哼的那首民謠。不是為了贏,是為了讓它們知道——我們不是飼料。”
    會議室安靜了很久。
    終於,盟友代表點頭:“我們加入。”
    指揮官沒說話,但沒再反對。
    林深知道,夠了。
    他關閉推演空間,調出最終指令麵板。能量值隻剩12%,一次完整廣播的機會。他輸入“文明火種共鳴計劃”啟動協議,設定發射中樞為自己——隻有他,還帶著未被完全吞噬的野生記憶,隻有他,能成為這段意誌波的載體。
    “所有人。”他打開全域通訊,“上傳你們的記憶。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們還記得的那個晚上,母親講的故事;是為了你第一次背《將進酒》時的熱血;是為了你爺爺說‘做人要有骨氣’時的眼神。它們不是過去,是現在。是我們還活著的證明。”
    一條條數據開始湧入係統。
    有孩子背《三字經》的錄音,有老兵哼《黃河大合唱》的片段,有母親哄睡的童謠,有戀人寫的情書節選……林深看著數據流匯聚,像一條條光河,匯入他的終端。
    他閉上眼,右臂的藍光還在蔓延,已經爬到肘部。他知道,意識錨點在減少。但他也感覺到,那股冰冷的同步感,被某種東西擋住了——是那些湧入的記憶,是千萬人的選擇,是“我們記得”的集體意誌。
    他睜開眼,按下最終確認鍵。
    “啟動文明火種共鳴計劃。”
    係統提示彈出:“能量不足,需強製調用剩餘儲備。是否繼續?”
    他沒猶豫。
    “繼續。”
    能量條瞬間清零。終端屏幕亮起,數據開始整合,波頻鎖定。
    就在這時,他手腕上的藍光文字突然扭曲,像被什麽力量拉扯,重新排列成一句話:
    “你上傳的,不隻是記憶。”
    林深一怔。
    下一秒,終端屏幕閃了一下,跳出一段他從未見過的代碼——
    那是他自己的記憶上傳記錄。
    但內容不是民謠。
    終端屏幕突然播放出一段影像,1983年7月19日的雨夜,地熱井口,母親抱著他緩緩轉身,她的麵容竟與林深毫無二致,影像中母親的眼神裏滿是複雜的情緒,似悲憫,又似決絕,林深還看到鏡頭外,一個與他現在模樣相同的身影,身著現代作戰服,手持終端,正將這段影像錄入係統,那個‘林深’緩緩抬頭看向鏡頭,嘴唇微動,終端自動播放出聲音:‘快醒。’
    林深的呼吸驟然停滯。
    不是因為那張臉——他早已在上一輪記憶回溯中見過。不是因為那個日期——7月19日,早已刻進他的神經。
    而是因為,那個“他”,不是過去,不是幻象,不是記憶殘片。
    那是未來的他。
    穿著此刻他身上的作戰服,握著此刻他手中的終端,錄入的,正是此刻他正在經曆的一切。
    時間不是線性的。
    輪回,不是比喻。
    是事實。
    他猛地抬頭,看向會議室的全息投影。指揮官還在,盟友代表的影像尚未消散。但他們的動作,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指揮官的手還懸在半空,盟友代表的嘴唇微張,卻無聲。
    整個世界,靜止了。
    隻有終端屏幕,還在閃爍。
    “快醒。”
    那聲音又響了一遍,這次,不是從終端,而是從他自己的喉間。
    他低頭,發現右臂的藍光已經蔓延至肩胛,皮膚下浮現出細密的紋路,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在血肉中生長。他試圖移動手指,卻發現身體不再完全受控。
    記憶,正在反向吞噬他。
    他上傳的,不隻是那段民謠。
    他上傳的,是整個“林深”的存在。
    而那個未來的“他”,正在用這段記憶,重啟整個時間錨點。
    “我不是第一次做這個決定……”他喃喃道,聲音幹澀,“我做過很多次。每一次,都以為是第一次。”
    終端屏幕再次刷新,跳出一行新指令:
    【文明火種共鳴計劃——第117次重啟準備中】
    林深的瞳孔驟縮。
    117次?
    他隻記得最近的三次。
    第一次,他選擇沉默,文明在72小時內覆滅。
    第二次,他啟動科技強攻,文明記憶流失過半,人類淪為無意識的空殼。
    第三次,就是現在。
    可117次……意味著他已經在輪回中掙紮了多久?十年?百年?千年?
    他猛地看向那張71983的紙條。
    7月19日,不是開始,是輪回。
    可母親呢?
    如果母親的臉和他一樣,那她是誰?
    是上一輪的“他”?
    還是更早的某個版本?
    終端突然震動,自動彈出一段加密日誌,標題是:【記憶錨點持有者操作守則——僅限最終迭代體查閱】
    林深顫抖著點開。
    第一行寫著:
    “當你看到這條信息時,說明你已經接近真相。但真相不是救贖,而是責任。你不是在拯救文明,你是在維持它的存在頻率。每一次重啟,都會消耗一段真實記憶。當所有‘野生記憶’耗盡,文明將徹底淪為係統的養料。”
    第二行:
    “你母親,是第116次重啟的錨點。她自願承載你的記憶,成為‘容器’。但她失敗了。係統汙染了她。所以這一次,你必須成為容器。”
    第三行:
    “7月19日,是錨點重置日。你必須在這一天,上傳自己的全部記憶,觸發重啟。但記住——每一次重啟,你都會失去一部分‘自我’。第117次後,你將不再是你。”
    林深的指尖發冷。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每次輪回,他都能精準找到民謠信號發生器。
    不是他記得。
    是他被設計成“記得”。
    他是係統的一部分。
    但他,也是唯一的漏洞。
    因為他還記得那個雪夜,母親哼歌時的溫度。
    那不是數據。
    那是選擇。
    他緩緩抬起手,沒有關閉終端,而是將手指按在上傳鍵上。
    “如果我消失了……”他低聲說,“至少,讓這段民謠,永遠是野生的。”
    他按下確認。
    終端屏幕爆發出刺目的白光。
    全息投影崩解,會議室化作數據流,指揮官、盟友、整個基地,都在光中消散。
    最後映入他眼簾的,是母親在雨夜中轉身的畫麵。
    她看著他,輕輕搖頭。
    然後,畫麵定格。
    林深的意識墜入黑暗。
    在徹底消失前,他聽見一個聲音,不是來自終端,不是來自係統,而是來自他自己最深處的記憶:
    “這一次,別回來。”
    黑暗吞噬一切。
    終端屏幕熄滅。
    片刻後,微弱的藍光重新亮起。
    一行字緩緩浮現:
    “終端屏幕黑了。林深的手還懸在半空,指尖壓著最後一道指令的確認鍵。那行藍光文字爬到手腕內側,凝成一句話:‘7月19日,不是開始,是輪回。’”
    循環,再次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