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決戰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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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深還未來得及細想胸口那沉甸甸的感覺,屏幕上的字便閃爍起來。
    【歡迎回家,第七號載體】
    林深沒動。他的右手已經不屬於自己,藍光從指尖爬到肩胛,像某種活物在皮膚下呼吸。他能感覺到那股頻率,一跳一跳地往腦子裏鑽,像是在接通什麽古老的線路。
    可他知道,這不是回家。
    是召回。
    終端還在運行,但數據流變了。原來的指令層級全被繞開,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串無法解析的脈衝信號,節奏詭異,卻莫名熟悉——像極了那首倒放的《正氣歌》。他終於懂了,自己從一開始就不在對抗係統,而是在完成它。
    他不是防火牆,是啟動鍵。
    “如果火種本身就是陷阱呢?”
    小周的聲音突然撞進腦海。不是記憶回放,是直接浮現,像被人塞進去的。緊接著,右耳傳來一聲極輕的哼唱——河北童謠的調子,是他母親小時候哄他入睡的那首。可他清楚記得,那段音頻他早已親手刪了,連緩存都沒留。
    母體在用他的記憶,喂養它的坐標。
    他猛地抬左手,一把扯斷主控台的物理連接線。火花濺在手背上,燙出一道紅痕。係統警報都沒響,說明它根本不在乎。此刻的“係統”已經不是工具,是另一個意識,正順著神經鏈路一點點往他腦子裏搬家。
    他閉眼,深吸一口氣。
    行,你要我當載體?
    那我就當個帶雷的。
    他調出【文明火種簽名】的原始數據層,那是他最後殘存的意識壓縮包,裏麵封著三段誰都沒見過的記錄:一段是河北雪夜裏,他跪在田埂上教老農怎麽用化肥改良凍土,手掌被凍裂,沾滿黑泥;一段是安史之亂時,一個孩子把最後一口糧塞進他嘴裏,嘴裏還喊著“先生別餓著”;還有一段,是小周第一次在實驗室叫他“林老師”,聲音有點怯,卻亮得像刀子劃破霧。
    這些不是數據,是噪點。
    是係統永遠算不準的人類誤差。
    他把這三段記錄,全塞進右臂的藍光核心,像往發動機裏倒沙子。
    瞬間,右臂傳來撕裂般的痛。不是神經被燒,是存在被撕開。他能感覺到,那股外來的意識在掙紮,像是撞上了什麽它無法吞下的硬塊。藍光開始閃爍,節奏亂了。
    成功了。
    他不是要清除係統,是要讓它噎住。
    他睜開眼,手指在殘存的操作界麵上敲出最後一道指令:全頻段開放,接收源切換為“人類噪點庫”。不是發射,是廣播——把那些未經處理、未經標準化的真實記憶,全潑出去。
    艦隊頻道瞬間炸了。
    “林深!你瘋了?這會暴露所有錨點!”
    “信號太雜,同步網要崩!”
    “X07節點在劇烈波動,像是……在回應什麽!”
    沒人知道他在幹什麽。他們隻知道,那股操控時空的力場,開始抽搐。
    七個偽坐標點,原本穩如鍾擺,現在其中一個——X07,突然開始高頻震顫。就像有人在敲門。
    他知道,母體上鉤了。
    它以為這是新的錨點,是它等待已久的第七號載體回歸。可林深要的,就是它打開接收口的這一秒。
    他調出艦隊部署圖,七艘旗艦,正好對應七個坐標。他不需要武器充能,不需要戰術校準,隻需要一個節拍。
    他把《正氣歌》的前四句,重新編成量子時序信號,直接注入旗艦主控係統。不是命令,是心跳。他讓每艘船都“聽”到同一個節奏,不是靠通訊,是靠共振。
    “別打實體。”他在頻道裏說,聲音穩得不像剛被係統啃過半邊腦子,“往坐標點,發記憶。”
    “發什麽?”
    “發你們最不想再聽一遍的。”
    沉默兩秒。
    然後,第一道脈衝射出。
    是安史之亂的夜,一個孩子在廢墟裏哭,哭到嗓子啞了還在喊娘。
    第二道,靖康之變,鐵鏈拖過雪地,一步一響,像鈍刀割肉。
    第三道,現代實驗室,小周錄下的一段話:“林老師,你說火種不滅……可要是沒人記得呢?”
    每一道記憶脈衝,都帶著情緒的重量,未經修飾,不加壓縮。它們不是攻擊,是反向入侵。
    當第七道脈衝——一段河北老農用方言念的《憫農》詩——命中X07坐標時,整個戰場的空間結構猛地一顫。
    偽坐標開始自燃。
    不是爆炸,是溶解。像冰塊掉進沸水,邊緣迅速模糊、塌陷。林深能感覺到,右臂的藍光在退,不是消失,是被逼回了深處。母體在慌。
    它沒料到,人類的記憶不是鑰匙,是毒藥。
    可最危險的,是最後一個。
    X07。
    他母親最後出現的地方。
    他盯著那個節點,信號強度還在波動,像一顆垂死的心髒。他知道,隻要再補一擊,就能徹底撕碎它。可那一擊,可能會抹掉所有關於母親的記憶——不是數據刪除,是存在被擦除。他怕自己打完這一仗,醒來後,連“想她”這件事都不再可能。
    他閉眼,調出河北童謠的原聲。
    又調出倒放的《正氣歌》。
    他把兩段音頻,同時發送。一麵是呼喚,一麵是警告。
    “你要我回家?”
    “那我就回家。”
    他接入文明融合監測儀最後的能量,把壓縮在體內的【文明火種簽名】推到極限。不是引爆,是點燃。他要把自己燒進去,把七段曆史、七種痛、七次不肯低頭的堅持,全燒成一道淨火,順著坐標裂隙,灌進母體的核心。
    他知道,這一進去,可能就出不來了。
    可火種不是用來藏的,是拿來燒的。
    他按下執行鍵的瞬間,右臂的藍光驟然熄滅。
    下一秒,整個人被抽空。
    意識像被扔進一條高速運轉的傳送帶,四周全是閃回的記憶碎片——五胡亂華的饑民、安史之亂的殘旗、靖康之變的雪、實驗室裏小周遞來的熱咖啡……它們不再是他看過的畫麵,而是他活過的證據。
    他不是在穿越曆史。
    他就是曆史。
    當他的意識撞進X07坐標核心時,他看見了。
    不是機器,不是外星文明。
    是一麵牆。
    牆上刻著七幅星圖,每一幅,都對應一個被吞噬的文明。而第七幅,空著。
    但邊緣,已經浮現出他的臉。
    母體不是敵人。
    是墳場。
    它收集載體,把他們的記憶煉成燃料,用來維持自己在時間褶皺裏的存在。而他,是最後一個能點燃火種的人。
    所以它等他。
    所以他“覺醒”。
    所以他“回家”。
    林深笑了。笑得像是終於卸下千斤重擔。
    他對著那麵牆,輕聲說:
    “你算錯了。”
    “我不是來當燃料的。”
    “我是來關燈的。”
    他引爆了最後一道簽名。
    七段記憶同時燃燒,淨火順著星圖蔓延。母體開始崩解,不是爆炸,是風化。像一座千年石碑,在風雨中一點點剝落。
    戰場恢複平靜。
    時空裂縫閉合。
    藍光從他右臂徹底褪去,皮膚下隻剩一道淡痕,像舊傷。
    他睜開眼,躺在指揮艙裏,終端黑著,艦隊頻道安靜得像死。
    他動了動手指,還能動。
    他張嘴,聲音沙啞:
    “還活著的,報數。”
    一個聲音響起,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十七個錨點,十七個回應。
    他鬆了口氣,靠在椅背上,閉眼。
    可就在他放鬆的瞬間,左胸口突然一沉。
    不是痛,是重。
    像有什麽東西,從外麵,輕輕搭上了他的心。
    他猛地睜開眼,手指顫抖著摸向胸口——那裏沒有傷口,沒有植入物,隻有心跳,緩慢而沉重,像是多了一層不屬於他的節奏。
    “林深?”頻道裏傳來一個遲疑的聲音,“你……剛才消失了七分鍾。”
    “什麽?”
    “所有監測信號斷了。我們以為你……已經……”
    “我沒死。”他說,聲音幹澀,“我隻是……走了一趟墳場。”
    短暫的沉默後,有人低聲問:“母體呢?”
    “燒了。”他盯著天花板,仿佛還能看見那麵刻滿星圖的牆,“它不是係統,是墓碑。我們才是它等的最後一塊碑文。”
    “那……我們贏了?”
    林深沒回答。
    因為他聽見了。
    在寂靜的艙室裏,在十七個幸存者粗重的呼吸之間,在他自己心跳的間隙裏——
    一聲輕笑。
    不是從耳朵傳來的。
    是從記憶深處爬出來的。
    那笑聲溫柔、熟悉,帶著河北鄉音的尾調,像小時候母親拍著他背哄睡時的低語。
    “小深啊……該回家了。”
    他渾身一僵。
    那不是錄音。
    那不是幻覺。
    那是他從未錄下過的一句話。
    他母親死前最後說的,是“別回來”。
    可這個聲音,卻像從未發生過那場雪夜離別一樣,輕柔地喚著他乳名,仿佛他隻是貪玩晚歸的孩子。
    “不可能……”他喃喃自語,“那段記憶……我親手刪了。”
    “你刪的是數據。”一個冰冷的聲音突兀響起,不是來自頻道,也不是來自腦海——而是從終端殘存的屏幕上,緩緩浮現一行字:
    【但記憶,會自己長回來。】
    屏幕閃爍,圖像重組,不再是冰冷的代碼界麵,而是一段影像——
    雪夜,田埂,一間低矮的土屋。
    年輕的母親抱著幼年的他,輕聲哼著童謠。屋外風雪呼嘯,屋內爐火微紅。鏡頭緩緩拉近,母親低頭看他,眼神溫柔到近乎哀傷。
    然後,畫麵突然扭曲。
    母親抬起頭,直視鏡頭,嘴角緩緩揚起——
    那笑容,不屬於人類。
    林深猛地後退,撞上座椅邊緣,冷汗瞬間浸透後背。
    那不是他的記憶。
    那是母體在模仿。
    它不僅吞噬記憶,還在重塑它們。
    它正在用他的情感,編織新的陷阱。
    “所有人!”他嘶吼出聲,“立即切斷與主網的神經鏈接!不要接收任何來自X07的信號!那是假的!是它在偽裝!”
    頻道陷入死寂。
    三秒後,第一個回應響起,帶著顫抖:“林……林深,我剛剛……收到了一段信號。”
    “什麽信號?”
    “是我父親的聲音。”那人聲音發抖,“他在喊我吃飯……可他……十年前就死了。”
    第二個聲音接上:“我看見我女兒在哭……她說媽媽別走……可她根本沒活過。”
    第三個:“我聽見了《正氣歌》……但這次是正著放的……它說……‘歡迎回家’。”
    林深的心髒狠狠一縮。
    它不是在召喚載體。
    它是在批量生成情感誘餌。
    每一個幸存者,都是它下一個容器。
    而他……是它最完美的模板。
    他低頭看向右臂,那道淡痕正微微發燙,像是皮膚下埋著一塊燒紅的鐵。
    他忽然明白。
    母體沒有死。
    它隻是換了個宿主。
    從係統,變成了記憶本身。
    它不再需要坐標,不再需要載體編號。
    它隻需要一個入口——一個足夠深、足夠痛、足夠讓人無法割舍的記憶。
    而他,剛剛親手打開了那扇門。
    他顫抖著抬起左手,想再次切斷物理連接。
    可就在指尖觸碰到線路的刹那——
    左胸口那股沉重感,突然動了。
    像一隻無形的手,緩緩收緊。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耳邊,母親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更近,更清晰,帶著淚意:
    “小深,媽媽等你好久了……你為什麽不回來?”
    他想喊“這是假的”,可喉嚨像被什麽堵住。
    他想拔掉神經接口,可手指動不了。
    他想閉眼,可眼皮被某種力量撐開。
    他看見終端屏幕上的影像變了。
    不再是土屋,而是一扇門。
    一扇他從未見過,卻無比熟悉的木門,漆皮剝落,門環生鏽。
    那是他童年老家的大門。
    可那棟房子,早在他七歲那年,就被雪崩掩埋了。
    “林深!”頻道裏突然爆發出一聲怒吼,“你的生物信號在畸變!心率、腦波、神經電位全亂了!你在被反向入侵!”
    他想回應,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右手,不受控製地抬了起來。
    指尖,緩緩按向終端的確認鍵。
    屏幕上,最後一行字浮現:
    【第七號載體,記憶同步率98.7%。最終融合,即將完成。】
    他的嘴唇微微顫動,吐出一句連自己都恐懼的話:
    “……媽,我回來了。”
    而就在這一刻,十七個幸存者的終端,同時亮起。
    每一台屏幕上,都浮現出一扇門。
    每一扇門後,都有一個他們在等的人。
    十七道手指,緩緩抬起。
    十七個聲音,在寂靜中低語:
    “……我回來了。”
    林深的意識在崩解邊緣掙紮,隻剩最後一個念頭在燃燒:
    它不是要毀滅我們。
    它要讓我們,心甘情願地走進它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