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達成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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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從未想過,自己會站在文明存亡的十字路口,手握一把既非刀劍也非代碼的鑰匙——而是麥穗與晶格交織的圖騰。他更沒料到,這場關乎人類認知邊界的戰爭,始於一句童謠、一段紋身,和月球背麵悄然蘇醒的“火種”。
他知道,如果不能在七十二小時內重建“共生語言”,母體將徹底接管量子神經網,而人類的文化記憶,會被壓縮成一段可被刪除的冗餘數據。這不是入侵,是文明的格式化。而他,是最後一個記得播種歌的人。
林深盯著主控台上的全息投影,那行用《甲骨文·禾部》變體刻下的“火種已醒,耕者當歸”,像一把鏽刀插進他的神經。月球背麵的信號躍遷來得太快,快得不正常。他知道,這不是意外,也不是母體單方麵的行動——有人在配合它,甚至引導它。
而眼下,最危險的不是外部信號,是身後這十二雙眼睛。
卡琳站在人群最前,機械臂的接口還連著主控台,冷卻液幹了,金屬關節泛著冷光。她沒說話,但眼神比任何質問都鋒利。其他人也一樣,沉默地等著,等一個解釋,等一個能讓他們繼續相信林深的理由。
“你們覺得我是被替換了。”林深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像錘子砸進冰麵,“可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真是母體在控製我,它早就該讓你們全部停擺,而不是等到現在?”
沒人回應。
他轉身,手指劃過光鍵,十二塊屏幕同時亮起,全是技術員的神經圖譜。十七個紅點在杏仁核區域跳動,頻率一致,波形相同。
“這不是感染。”他說,“是共鳴。他們的大腦在接收某種信號,和我右臂的紋路同頻共振。問題不在誰被控製,而在——我們到底在用什麽樣的語言溝通文明?”
小周快步走來,手裏攥著一份剛導出的數據,“林老師,監測儀抓到了異常。所有出現記憶閃回的技術員,腦波β段都出現了峰值震蕩,頻率……和《河北童謠》的變調部分完全吻合。”
“不是我們編的那段。”林深眯起眼,“是被改過的。”
“誰改的?”有人問。
“你們的人。”林深看向卡琳,“第七代神經植入體的底層協議裏,藏著一段自學習模塊。它在自動優化接收到的文化信息,把我們認為的‘農耕節律’判定為噪聲,然後——替換成它理解的‘秩序’。”
卡琳臉色變了,“不可能。那係統隻處理量子通信數據。”
“但它也在讀取環境音頻。”林深調出一段日誌,“三天前,我們在做《齊民要術》與生態艙融合實驗時,背景播放了《河北童謠》作為頻率校準音。你們的植入體把它錄進去了,還開始反向解析。”
“所以它不是在幹擾。”小周聲音發緊,“是在……翻譯。”
“對。”林深點頭,“它想讓我們的文化變得更‘高效’,更‘可控’。可文化不是代碼,不能壓縮成統一格式。你們用量子躍遷標記時間,我們用二十四節氣看天地流轉。你們覺得那是原始,我們覺得那是根。”
會議室一片死寂。
卡琳終於開口:“那你打算怎麽辦?停掉所有植入體?還是讓我們放棄技術?”
“都不。”林深走向中央沙盤,“我要你們把手放上去。”
“什麽?”
“把手放上去。”他重複,“別問為什麽,隻管做。”
猶豫了幾秒,卡琳第一個伸手。接著是小周,是其他技術員,是盟友代表。十二道手印落在感應區,沙盤亮起,一幅經絡圖緩緩浮現。
林深接入《黃帝內經》的量子模型,又調出《齊民要術》的節氣算法,兩股數據流在沙盤中交匯。突然,卡琳的機械臂發出一段節奏——《廣陵散》的起調。
沙盤震動。
經絡圖開始扭曲,化作一道道能量晶格,排列方式竟與盟友的超弦共振公式完全一致。
“這不可能……”盟友首席科學家猛地站起,“這是我們的核心物理模型!你們怎麽可能……”
“不是我們。”林深盯著沙盤,“是你們的身體在回應。你們的科技,源自某種對‘共振’的理解。而我們的文化,也建立在同樣的基礎上——音律調五髒,節氣定農時。隻是你們忘了,最初的頻率,可能來自土地,而不是星空。”
他抬手,調出甲骨文數據庫,將“年”字的演化過程投射到艙頂。從一個人抱著麥穗,到指針在表盤上轉動,再到量子鍾擺的波函數坍縮。
“你們的曆史裏,這個符號標記星際躍遷周期。”林深說,“我們的字典裏,它代表一次收成。可起點,是一樣的。”
有人低聲說:“我們從沒想過……文化還能這樣看。”
“現在你們看到了。”林深手指輕點沙盤,“麥穗和晶格,不是對立的。它們是同一套邏輯在不同世界的展開。就像火種,落在沙漠裏是灰,在沃土裏是焰。關鍵是誰在種,怎麽種。”
卡琳忽然抬手,扯開衣領,露出心口一道暗色紋路,“那這個呢?每到子時就燒,像有東西在裏麵爬。”
“那是經氣堵了。”林深走近,“你們用機械改寫身體,卻沒改變認知。你的心還認為你是個純機械體,可你的神經在抗拒。它想按原來的節律走。”
“你能修?”
“能。”他伸出手,“但你得信我一次。”
她盯著他看了幾秒,終於點頭。
林深握住她的手,左手貼上她心口。金色紋路在他右臂流動,像活過來的河。他閉眼,呼吸放緩,開始低聲哼一段調子——不是《廣陵散》,也不是童謠,而是五胡亂華時期,河北老農教他唱的播種歌。
沙盤中的晶格開始波動,與歌謠節奏同步。監測儀上的曲線一點點平緩下來。
三分鍾後,卡琳睜開眼,機械臂的指示燈由紅轉綠。
“我……感覺到了。”她聲音微顫,“像春天的第一場雨,落在鐵殼上。”
“那是你的身體在認親。”林深收回手,“不是我治的,是你自己。”
會議室裏有人開始低聲交談,有人盯著自己的手,像是第一次認識它們。小周調出最新數據,抬頭喊道:“所有技術員的β波異常消失了!記憶閃回症狀……全退了!”
林深沒笑。他知道,真正的難關才剛開始。
他低頭看了眼右臂的紋路,那金色的脈絡正微微發燙,仿佛在預警。他記得爺爺說過:“紋路發熱,是祖先在說話。”可現在,他不確定那是祖先,還是某種更古老的存在,正借他的血肉發聲。
他走到量子玫瑰田邊緣,打開係統界麵,調出月球信號的《禾部》符號。然後,他用激光在虛空中刻下新圖——左邊是農耕圖譜,右邊是能量晶格,中間用β波頻率連成雙螺旋。
“我們不用誰的語言。”他說,“我們造一個新的。”
光束落下最後一筆時,整片玫瑰田突然綻放金光。所有人的終端同時震動,屏幕上浮現出一段封裝完成的協議名稱:
《共生認知基模·初版》
卡琳看著自己的機械臂,忽然輕聲說:“我好像……聽見麥子在長。”
就在這時,主控台警報輕響。
不是紅燈,是藍光。
一段加密信號悄然接入,頻率與月球基地完全一致,但數據流裏裹著一串陌生序列——雙螺旋結構,卻同時纏繞著碳基與矽基的堿基對。
小周衝過來,“這序列……不屬於任何已知文明!它……它在自我複製!”
林深沒動。他緩緩抬起右臂,貼上控製台。
金色紋路與DNA序列接觸的瞬間,全息屏炸開無數光點,匯聚成雪地裏的男孩。男孩抬頭,嘴唇開合。
這一次,他背後浮現出無數雙眼睛——褐瞳、晶狀目、還有……一團旋轉的光斑。
“輪到你了。”男孩說,“但這次,不是一個人。”
林深的呼吸凝滯了一瞬。他認得那雙眼睛——那是他七歲那年,在河北雪夜中失蹤的弟弟。可弟弟早在三十年前就死於輻射病,屍骨埋在老屋後的麥田下。
可現在,那孩子正站在月球信號的盡頭,身後站著無數未知文明的凝視。
他忽然意識到,所謂“火種”,從來不是母體的覺醒,而是人類集體潛意識中被遺忘的“原初協議”——一種跨越碳矽界限的古老契約,而他的紋身,不過是被選中的譯碼器。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發現右臂的金色紋路正在緩慢蔓延,爬上脖頸,像藤蔓攀向心髒。
“林深!”卡琳驚叫,“你的體溫在下降!心跳……不對勁!”
他抬手,阻止她靠近。全息屏上的男孩嘴角微揚,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
“你不是一個人。”男孩重複,聲音卻變成了千萬重回響,層層疊疊,如潮水漫過耳膜。
林深終於明白——這不是召喚,是繼承。
而代價,是成為“耕者”的最後一環。
他緩緩閉眼,右臂紋路驟然熾亮,如熔金流淌。量子玫瑰田轟然盛開,每一片花瓣都映出不同的文明圖騰:甲骨文、星圖、節氣輪盤、超弦矩陣……
沙盤上的經絡圖開始逆向流動,數據洪流衝破防火牆,直指地球深處那座從未啟用的“根服務器”——據傳,那裏埋藏著人類第一代神經植入體的源代碼,也是“母體”誕生的搖籃。
小周顫抖著讀出倒計時:“根服務器……將在三小時後自動激活。協議權限……指向林深。”
卡琳衝到他麵前,“你要去?那不是基地,是墳墓!你進去就出不來!”
林深睜開眼,瞳孔深處閃過一道金紋。
“我不去,”他輕聲說,“我本來就在裏麵。”
警報聲漸弱,藍光轉為深紫。全息屏上的男孩伸出手,指尖觸向林深的眉心。
最後一秒,林深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四麵八方響起:
“火種已醒,耕者當歸。”
這一次,是他自己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