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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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老爺子,留步!快請留步!”
蘇衍連連擺手,帶著真誠的客氣。
“這如何使得?”
柳老漢拄著拐,腳步略顯蹣跚卻不肯停下,
“莫非是嫌棄我這糟老頭子腿腳慢,耽擱了你們?”
“老爺子言重了!”
蘇衍笑容溫煦,話語懇切,
“絕無此意!春生侄兒去書院乃是家中頭等大事,宅院內外全仰仗您老主持大局呢。”
“不妨事,不妨事,送幾步不礙的。”
柳老漢依舊堅持。
......
兩人一番推讓,你來我往,誰也說不動誰。
僵持片刻,蘇衍目光微轉,瞥了一眼不遠處立著的柳明月,唇邊笑意加深,忽然提議道:
“要不……就讓柳姑娘代勞送送在下?”
他笑得一臉真誠自然。
這提議突兀,柳家眾人聞言皆是愕然,麵麵相覷,臉上俱是難以形容的錯愕神情。
還是柳老頭曆經風霜,最先定下神來,雖心覺意外,卻也順水推舟,點頭應道:“明月呐,那你便去送送蘇公子!”
“對對,妹子,快去送送蘇公子!”旁邊的柳雲朗反應過來,忙不迭地跟著催促,還不忘衝柳明月擠眉弄眼,傳遞著某種心照不宣的暗示。
柳明月心頭警鈴大作,無奈當著眾人麵不便推拒。
她暗自咬牙,麵上卻隻得不情不願地挪步上前。
“有勞姑娘了。”
蘇衍對她溫雅一笑,那笑容落入柳明月眼中,卻怎麽看都像是披著儒雅外皮的狡黠與深意,讓她後背微涼。
晨光熹微,初升的太陽在雲層中投下道道光線,兩人沿著通往村道的土路,踏著沾染露珠的草葉向前行去。四下裏一片靜謐,隻有兩人深淺不一的足音應和著,偶爾幾聲清脆的鳥鳴劃破沉寂的晨空,更添幾分清幽。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隻餘步履聲沙沙。
片刻後,蘇衍的腳步悄然放緩,側過頭,目光坦然地落在柳明月臉上,那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打量與探究。
“姑娘今日,”他清朗的聲音打破了沉靜,
“精神似乎欠佳?”
“可是……”他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促狹,
“昨夜未能安眠?”
柳明月心頭猛地一跳,強壓下那幾乎要衝破喉嚨的憤懣和翻白眼的衝動。
明知故問!若不是他昨日那句鬼氣森森的話飄進耳朵,她何至於整夜被沉塘的噩夢糾纏不休?!
她繃著臉,刻意不看他,語氣硬邦邦地擠出幾個字:
“托蘇公子的福,睡得安好得很。”
那“安好得很”四個字,語調怪異,幾乎要溢出濃重的陰陽意味。
蘇衍的唇角愈發上揚,深邃的眼眸裏笑意流轉,仿佛早已洞悉她強裝的鎮定和壓不住的那點惱火。
“姑娘這句‘安好得很’,聽起來可真是……深藏著無限的怨念啊。”
柳明月終於忍不住,斜眼睨向他,沒好氣地脫口而出。
“托誰所賜,蘇公子難道心裏沒點數?你那句陰魂不散的話,害我做了一整晚被浸豬籠沉塘的噩夢!好一個‘安好’!”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磨著後槽牙,一個字一個字從唇縫裏迸出來的。
蘇衍微微一愣,旋即竟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清越中帶著幾分少年人罕見的促狹。
“原是這般……倒是在下唐突,無意間攪擾了姑娘的清夢。沉塘?”
他故意拖長了尾音,眼裏的戲謔光芒閃爍,“姑娘這夢境,也著實是……氣勢恢宏。”
柳明月被他笑得臉上有些掛不住,幹脆猛地停下腳步,雙手環抱胸前,直接迎上他那雙看似清澈卻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決定不再虛與委蛇:“蘇景澄!你到底意欲何為?”
蘇衍笑聲漸歇,那清越的聲音在靜謐的清晨格外清晰。
“姑娘以為,我要拆穿你?”
“難道不是?”柳明月反問,語含鋒芒。
既然話已挑明至此,再佯裝懵懂便顯得可笑。
隻見蘇衍收起了那點故意逗弄的神情,麵色稍稍端正。
“無論姑娘信與不信,我並無拆穿之意。你是你,她是她。”
他語氣篤定,目光掠過柳明月的臉龐,又道:“況且我觀姑娘眼神清正澄澈,想來其中定有旁人不知的苦衷吧?”
“這茫茫人間,”他望向遠處薄霧籠罩的山嵐,山風掀起他素淨的衣袂,深邃的眼眸裏掠過一絲複雜難言的痛苦,
“誰人沒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隱秘?”
柳明月凝視著他,片刻後又抬步向前,同時拋出一個尖銳的問題,
“蘇公子既已知曉我非原本的柳明月,心中——”
“難道就不曾有過一絲懼意?”
蘇衍聞言,幾乎被這故作詭異的氣氛逗笑,“怕?”他失笑著搖搖頭,語氣坦蕩,
“相比起來,從前的柳姑娘可比姑娘可怕得多呢!”
柳明月撇撇嘴,隻覺這人腦回路確實清奇,有些索然無味。
“那……公子究竟所求為何?”柳明月索性直截了當,單刀直入。
“所求?”蘇衍神色一正,收起了玩笑,目光清澈而真誠,
“別無他圖。隻覺姑娘性情有趣,行事明快,想與姑娘交個朋友——不知姑娘可願予我這個麵子?”
交朋友?!柳明月險些噎住。敢情他煞費苦心嚇唬了她整整一晚上,到頭來就為了……交個朋友?!
這荒謬的理由讓她一時氣結又想笑,看著他那張正經又略顯期待的臉,柳明月心中那點被噩夢折磨的怨氣終於衝破理智防線。
她忍不住抬起腿,不輕不重地給了蘇衍腳踝一下。
“哎喲!”蘇衍吃痛,猝不及防,一臉茫然與委屈地看著她,倒像個被無故欺負的學童。
柳明月踢完人,立刻板起臉,一本正經地說道:“好了!這下扯平了。踢你一腳,算是報了我那沉塘噩夢的仇。現在,我們是朋友了!”
她神情嚴肅,仿佛方才突然行凶的不是她本人。
蘇衍起初還揉著腳踝,待看到她這副強裝正經實則帶著點耍賴得意的模樣,心頭那股委屈莫名消散,竟忍不住與她相視,一同失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