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古銅鏡背後的冤魂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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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禪房裏的燭火突然晃了晃,燈芯爆出一粒火星。
    空明禪師的茶盞擱在案上,青瓷與檀木相觸的輕響裏,李寶後頸的汗毛又豎起來——那是比之前更強烈的預兆,像有根細針正隔著衣領戳他的皮膚。
    “唐貞觀年間,本寺有位淨覺禪師。“空明的聲音像浸在寒潭裏的古鍾,“他善觀星象,能辨陰陽。
    某日晨起,他見香積廚的銅盆映出了不該映的。“
    趙婉兒的手指在膝頭絞成了麻花。
    李寶餘光瞥見她耳墜上的牡丹在燭影裏又綻開一瓣,原本半開的花瓣竟舒展成了完整的十二瓣,和王潔後頸的淤痕、張教授鏡腿的光斑形狀分毫不差。
    他下意識去握她的手,掌心裏全是冷汗。
    “銅盆裏不是廚子的臉。“空明的目光掃過李寶揣著銅鏡的口袋,“是具女屍。
    青衫上沾著血,脖頸勒著麻繩——那是前日投井自盡的香客。“
    趙婉兒的指甲掐進李寶掌心:“後來呢?“
    “淨覺禪師連夜抄了七遍《往生咒》。“空明的拇指摩挲著茶盞邊沿,“第二日去井邊超度,卻見井底浮著麵銅鏡。
    女屍的手正攥著鏡紐,鏡麵上凝著霧氣,擦開後是行血字:"鏡在魂在"。“
    燭火“滋“地一聲,燈油耗盡前迸出最後一點光。
    趙婉兒猛地縮進李寶懷裏,耳墜上的牡丹在黑暗中泛著幽光,像朵開在墳頭的花。
    李寶摸到她後頸的皮膚起了層雞皮疙瘩,喉結動了動:“所以寺裏從此不設鏡子?“
    “鏡為陰器,能照陽世,亦能映幽冥。“空明劃亮火折子重新點燭,暖黃的光裏,他眼角的皺紋像道裂開的縫,“淨覺禪師圓寂前留話:"鏡中若現生人之外影,必是亡魂借光訴怨。
    "這規矩便傳下來了。“
    趙婉兒突然鬆開李寶的手,抓起茶幾上的銅鏡就要往布包裏塞。
    青銅表麵映出她煞白的臉,鏡沿卻騰起一縷白霧——不是水汽,是極細的灰,像有人在鏡後用指甲刮著銅鏽。
    “婉兒!“李寶按住她的手,掌心觸到銅鏡的冷意比之前更刺骨,“別急,張教授說這鏡有線索......“
    手機在李寶口袋裏震動起來,是張教授的來電。
    他接起時,趙婉兒正盯著鏡中自己的影子——她的發梢在鏡裏翹成了詭異的弧度,像被無形的手攥著。
    “李寶!“張教授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光譜儀測出來了!
    這鏡是明初洪武年間的,銅錫比例和嚴氏家譜裏"禦賜鎮墓鏡"的記載分毫不差!“
    李寶的心跳漏了一拍:“嚴氏?哪個嚴氏?“
    “朱元璋發妻馬皇後的乳母嚴氏!“張教授顯然在翻資料,紙頁窸窣聲裏混著他急促的呼吸,“洪武十二年嚴氏病逝,朱元璋特命鑄鏡隨葬,銘文裏寫"照破幽冥,鎮魂永寂"。
    可這鏡沒在嚴氏墓裏——十年前南京城郊挖地基,從枯井裏撈出來的。“
    “枯井?“李寶想起老樓後那口封了三年的井,石板邊緣翹著半指寬的縫。
    “井是明永樂年間太監王斌的私產。“張教授的聲音突然低了半度,“王斌是嚴氏墓的守陵太監,據野史說,他盜了鏡,怕魂怨纏上,就把鏡沉井鎮著。
    可井裏鎮不住......“
    “鎮不住什麽?“李寶的喉嚨發緊。
    “井裏淹死過三個丫鬟。“張教授停頓片刻,“縣誌記著,王斌死後第三年,井裏夜夜傳來敲石頭的聲音。
    後來遷井的時候,井壁上刻滿了抓痕,最深處嵌著半片牡丹花瓣——和你發我的鏡沿紋飾一模一樣。“
    趙婉兒的耳墜“當啷“掉在地上。
    她蹲下去撿時,鏡中倒影裏,她的耳後突然多出道紅痕,像被誰掐過的指印。
    李寶剛要扶她,張教授又開口了:“還有更要緊的......“
    “什麽?“
    “關於建文帝即位那年,朱棣受封燕王時......“
    “叮——“
    電話突然斷線了。
    李寶盯著黑屏的手機,後頸的預兆變成了鈍痛。
    空明禪師的茶盞不知何時空了,案上的《棲霞誌》被風吹開,泛黃的紙頁停在“鏡厄“那章,字跡被水漬暈開,隱約能看見“永樂“兩個字。
    趙婉兒把耳墜重新戴上,牡丹花瓣在燭火下泛著暗紅。
    她摸出包裏的濕巾擦手,卻在鏡中看見自己背後站著個青衫女人——脖頸勒著麻繩,嘴角勾著笑。
    “寶子......“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鏡裏有人。“
    李寶抓起銅鏡要翻過來,卻在背麵的銘文裏發現了新的痕跡:“鏡碎魂散“四個字下方,不知何時多出道血線,正沿著“散“字的最後一筆,緩緩爬向鏡紐。
    窗外傳來夜梟的叫聲。
    棲霞寺的飛簷在月光下投下陰影,像隻倒扣的棺材。
    李寶的拇指在手機按鍵上頓了三秒才按下回撥鍵。
    趙婉兒的指甲幾乎要嵌進他手背,鏡中那個青衫女人的影子正隨著她微微發顫的肩膀搖晃,脖頸處的麻繩勒痕在青銅表麵泛著暗紫,像條活過來的蛇。
    “通了!”趙婉兒的聲音帶著哭腔。
    李寶把手機貼在耳邊時,聽見張教授粗重的喘息聲裏混著翻書的脆響,“剛查了《應天府誌》,王斌確實有個族侄過繼到陝西,改姓王——王潔的籍貫是渭南,和地方誌裏的遷徙路線完全吻合!”
    李寶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前日在醫院見王潔時,她後頸那道十二瓣牡丹狀的淤痕突然在記憶裏清晰起來,和趙婉兒耳墜、鏡沿紋飾、張教授鏡腿光斑重疊成刺目的團。
    “所以王潔......”
    “她可能是王斌的血脈。”張教授的聲音壓得更低,“更關鍵的是蕊珠——永樂三年,王斌告發她私藏嚴氏墓裏的翡翠玉鐲。那玉鐲是馬皇後親手給乳母的,朱元璋曾下旨‘陪葬之物,違者誅九族’。”
    趙婉兒突然拽了拽李寶袖口。
    他低頭,見銅鏡不知何時從她膝頭滑落在地,鏡麵朝上映著禪房梁上的蛛網。
    青衫女人的影子正從鏡沿往中央爬,麻繩在鏡中繃直,像根即將斷裂的琴弦。
    “蕊珠被杖責了三百下。”張教授的語速越來越快,紙頁摩擦聲裏漏出幾絲銳響,“行刑前她抓著王斌的靴筒喊:‘我沒偷玉鐲,是你趁夜翻了嚴氏棺!六百年後,我要你王家血債血償!’當時在場的四個太監、兩個穩婆,三個月內全死了——有吊在房梁上的,有溺在井裏的,死狀都和蕊珠一樣,脖頸勒著麻繩。”
    趙婉兒的耳墜“當啷”一聲砸在銅鏡上。
    青銅與銀飾相撞的清響裏,鏡中女人的嘴角突然咧開,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
    她後頸的雞皮疙瘩順著脊椎往上竄,手指摳住李寶手腕的力道大得幾乎要錯位:“寶子,她在看我......她在看我!”
    李寶彎腰去撿銅鏡,指尖剛碰到鏡紐就像被火燎了似的縮回。
    鏡麵的溫度比冰窖還冷,那個青衫女人的影子竟從鏡裏透了出來,在青磚地上投下淡灰色的輪廓——她的腳腕還泡在渾濁的井水裏,褲腳沾著暗褐色的汙漬,不知是泥還是血。
    “後來呢?”李寶的聲音啞得像砂紙擦過陶片。
    他餘光瞥見空明禪師正垂眸盯著銅鏡,枯瘦的手指在案上敲出極輕的節奏,像是在念誦某種咒語。
    “王斌嚇瘋了。”張教授的背景音裏傳來抽屜被拉開的悶響,“他死前在床頭刻了‘鏡鎮冤魂’四個字,讓人把銅鏡沉進自家井裏。可縣誌裏說,井填了之後,每到七月半,井的位置就會滲出血水。十年前開發商挖地基時挖出這麵鏡......李寶,你記不記得王潔昏迷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李寶的呼吸陡然一滯。
    王潔在ICU裏攥著他手腕時,喉間發出的咯咯聲突然在耳邊炸響——那根本不是胡話,是清清楚楚的八個字:“井裏的手,要抓王家的魂。”
    趙婉兒突然站起來後退兩步,後腰抵在禪房的雕花門框上。
    她盯著銅鏡裏的影子,看著那個青衫女人抬起手,指尖穿過鏡麵對準自己眉心。
    冷汗順著她後頸滑進衣領,整個人像被抽了脊梁骨似的往下癱,卻被門框卡得直發抖:“她......她在指我。為什麽是我?”
    “因為你戴著牡丹耳墜。”空明禪師突然開口。
    他的聲音像塊浸了水的石頭,沉甸甸砸在禪房裏,“嚴氏墓前種著十二瓣牡丹,蕊珠生前最愛的也是這個品種。鏡中亡魂認物不認人,你耳墜上的花形,和她棺前供了十年的絹花一模一樣。”
    李寶的手機“啪”地掉在地上。
    他彎腰去撿時,看見銅鏡背麵的血線又往前爬了半寸,在“散”字最後一筆的末端凝成個小紅點,像滴隨時會墜下的血珠。
    張教授的聲音從手機裏漏出來:“還有更邪門的——王潔出事那天,是永樂三年蕊珠的頭七。六百年,剛好是......”
    “剛好是冤魂怨氣最盛的周期。”空明禪師替他說完了下半句。
    他起身走向趙婉兒,枯槁的手掌懸在她耳墜上方三寸處,“這耳墜是哪裏來的?”
    “古董店......上周在朱雀門夜市......”趙婉兒的牙齒打著戰,“老板說這是明代銀器,牡丹紋是......是‘富貴長春’的意思......”
    “那老板姓王。”李寶突然想起。
    夜市的攤位招牌在記憶裏翻湧,朱紅色的“王記古飾”四個字刺得他眼睛生疼,“四十來歲,左眼角有顆黑痣——和王潔手機裏她大伯的合影,痣的位置一模一樣。”
    禪房裏的燭火“滋”地爆了燈花。
    趙婉兒猛地捂住嘴,眼淚順著指縫往下淌。
    銅鏡裏的青衫女人抬起另一隻手,麻繩突然繃斷,她的脖頸歪成詭異的角度,嘴角咧到耳根:“六百年了......該還債了......”
    “閉嘴!”李寶抓起桌上的《棲霞誌》砸向銅鏡。
    書脊撞在青銅表麵發出悶響,鏡中影子卻隻是歪了歪頭,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
    趙婉兒的耳墜突然燙得驚人,她尖叫著扯下耳墜扔在地上,銀牡丹在青磚上滾了兩圈,停在銅鏡旁邊——兩個牡丹圖案嚴絲合縫地疊在一起,像朵開在血泊裏的花。
    空明禪師彎腰撿起耳墜,指腹輕輕撫過花瓣上的刻痕。
    他的瞳孔突然縮成針尖,抬頭時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這不是普通銀器。”他將耳墜翻過來,內側刻著極小的“蕊珠”二字,在燭火下泛著幽藍的光,“是蕊珠的私物。”
    窗外的夜梟又叫了一聲。
    李寶看著趙婉兒顫抖的背影,看著銅鏡裏越來越清晰的亡魂,突然想起王潔後頸的淤痕,想起張教授說的“血債血償”,喉間像塞了塊燒紅的炭。
    他轉向空明禪師,聲音發顫:“禪師......人死後,真的有魂嗎?”
    空明禪師的目光落在銅鏡上。
    鏡中亡魂的影子正在變淡,可血線已經爬到了鏡紐邊緣,像條即將出洞的蛇。
    他歎了口氣,將耳墜放進趙婉兒手裏:“魂在,怨便在。”
    李寶看著趙婉兒攥緊耳墜的手,指節白得像雪。
    禪房外的風突然大了,吹得窗紙嘩嘩響。
    他摸出兜裏的銅鏡,感受著那刺骨的冷意,突然覺得有什麽東西順著胳膊爬進了心髒——那是比恐懼更沉的重量,是必須弄明白的執念,是無論如何都要斬斷的因果。
    “禪師。”他的聲音輕得像歎息,“那地獄呢?”
    空明禪師沒有回答。
    他望著窗外被月光染白的飛簷,望著簷角銅鈴在風裏搖晃的影子,目光像穿過了六百年的光陰,落在某個看不見的地方。
    銅鏡背麵的血線終於觸到了鏡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