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禍起祖墳風水變

字數:7916   加入書籤

A+A-


    小年夜的風裹著雪粒子撞在陳家灶房的窗紙上,陳旭東蹲在火盆前,指尖捏著張遠山給的黃符直打顫。
    符紙上的朱砂紋路像凝固的血,他想起張遠山說"燒了它,能擋三天煞",又想起大哥陳向東昨晚拍桌子的動靜——"媽你別咒我!
    臘月廿八的貨最金貴,錯過這趟,春播的化肥錢上哪找?"
    "小東,別燒了。"陳母從裏屋出來,圍裙上沾著沒擦淨的麵渣,眼眶紅得像泡在酒裏的棗。
    她伸手要搶符紙,指甲在陳旭東校服袖子上勾出個線頭,"你哥要是真撞了邪,燒這個頂什麽用?
    昨兒後半夜我聽見他在院裏轉,嘴裏念叨"車輪子發燙"......"
    "媽!"陳旭東猛地縮回手,符紙邊緣在火盆裏蜷起焦邊,"張師傅是李寶哥帶來的,李寶哥能找著乾陵的寶貝,他說的肯定準。"火苗"劈啪"炸響,符灰打著旋兒飄起來,落在陳母鬢角的白發上,像撒了把細鹽。
    陳父蹲在門檻上抽旱煙,煙鍋子在青石板上磕得咚咚響:"隨他去吧,這小子主意比牛還倔。"話音未落,外屋傳來"哐當"一聲,是陳向東摔門的動靜。
    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藍棉襖,肩上搭著草編的貨票,見屋裏三雙眼睛盯著自己,脖子一梗:"我走了,明兒晌午準回來。"
    "向東!"陳母追出去,棉鞋踩在結霜的院壩上打滑,"車鬥裏別裝鐵器!
    張師傅說那東西招煞——"
    "知道了!"陳向東的貨車轟鳴著衝出院門,尾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蟒,轉眼就沒了蹤影。
    陳母扶著門框直喘氣,陳旭東看見她指節捏得泛青,指腹還沾著今早揉饃時沒洗淨的麵,在門框上蹭出一道白印。
    後半夜的火盆早熄了,陳旭東裹著被子迷迷糊糊睡去。
    這是他半個月來第一次沒被噩夢驚醒——夢裏沒有黑黢黢的車輪子往大哥骨頭裏鑽,沒有腥風卷著燒焦的橡膠味。
    他醒來時天剛蒙蒙亮,窗紙上泛著青灰色,床頭還飄著點符灰的焦糊味。
    "小東!"陳母的尖叫從堂屋炸開來。
    陳旭東光著腳衝出去,看見母親攥著桌上的紙條,手指抖得像抽風的篩子。
    紙條是陳向東的字跡,歪歪扭扭的:"媽,鋼材市場老張說有批新到的角鐵,我去晚了就被人搶光了。"
    "角鐵!"陳母膝蓋一軟癱在木椅上,椅背的雕花硌得她後腰生疼,"張師傅說鐵器招煞......他怎麽就記不住呢?"陳父抄起手機撥號碼,屏幕亮了又滅,滅了又亮,始終是"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縣城鋼材市場的大喇叭正喊著"臘月廿八清倉大甩賣",陳向東把貨車停在張老板的檔口前,哈著白氣拍車廂:"老張,那批30號角鐵可給我留著?"張老板從鐵皮棚裏鑽出來,手裏還攥著半根油條:"留著呢,就等你這老主顧。"他掃了眼陳向東發青的臉色,"你咋跟個霜打茄子似的?
    昨晚沒睡好?"
    "可不麽。"陳向東搓了搓凍紅的耳朵,跟著張老板往倉庫走。
    腳底下的碎石子硌得棉鞋生疼,他突然覺得後脖頸發涼,像有人拿塊冰貼在那兒。
    回頭看,隻有裝貨的叉車"突突"響著,鐵鏟鏟起角鐵時迸出火星,在冷空氣中劃出金紅的線。
    早餐鋪的煤爐燒得正旺,陳向東端著粥碗的手突然抖了下。
    碗沿磕在桌角,小米粥濺在藍棉襖上,洇出塊深黃的印子。
    老板娘舉著湯勺過來:"陳師傅這是咋了?
    手直打擺子。"他盯著碗裏晃動的粥,突然想起張遠山說的"墨黑的煞順著車輪子爬進骨頭縫",後槽牙咬得發酸:"沒事,許是風大吹的。"
    出縣城時已過晌午,貨車鬥裏的角鐵碼得整整齊齊,用麻繩捆了三道。
    陳向東把車窗搖下條縫,寒風灌進來,吹得儀表盤上的全家福直晃。
    照片裏他摟著媳婦,懷裏抱著剛滿周歲的閨女,媳婦臉上的笑比身後的油菜花還亮——可那是五年前了,媳婦跟人跑了,閨女跟著姥姥,他隻能沒日沒夜拉貨。
    "嗡——"方向盤突然震得發麻,陳向東皺著眉去扶,卻覺得掌心像壓了塊秤砣。
    後視鏡裏閃過道黑影,他猛打方向盤,輪胎在結冰的路麵上打滑,"吱——"的刹車聲刺破空氣。
    貨車撞斷護欄的瞬間,他聽見自己喉嚨裏發出破風箱似的聲音,眼前最後閃過的是閨女周歲時戴的銀鎖,在陽光裏晃出一片白。
    陳旭東的手機在褲兜裏震動時,他正蹲在院壩裏給母親揉腿。
    屏幕上顯示"未知來電",他剛接起,就聽見個帶著雜音的男聲:"是陳旭東嗎?
    我是縣交警大隊的,你哥陳向東同誌......遭遇交通事故,當場死亡。"
    手機"啪"地摔在地上,陳母的手還搭在他肩頭,指腹還留著揉腿時的溫度。"東子?"她輕聲喚,像在叫小時候走丟的兒子。
    陳旭東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隻能指著手機。
    陳母突然撲過去撿起手機,貼在耳邊的手背上暴起青筋:"同誌你說啥?
    我家向東......"
    她的聲音突然拔高,像被人掐住脖子的母雞,接著"咚"地栽倒在雪地裏。
    陳父衝過來扶她,剛觸到她冰涼的臉,自己的太陽穴就突突跳起來,眼前發黑栽在雪堆上。
    陳旭東跪在地上,看著父母的身體在雪地裏蜷成兩團,突然聽見遠處傳來汽車鳴笛——是交警來接他們去現場了。
    事故現場的風更冷,像刀子往骨頭縫裏鑽。
    陳旭東隔著警戒線看見那輛熟悉的貨車,車頭撞得像團揉皺的鐵皮,貨鬥裏的角鐵七零八落插在路邊,有根還紮進了路基的樹裏。
    陳向東趴在駕駛座上,藍棉襖被血浸透,變成深褐色。
    他的右手還搭在方向盤上,指節青黑,指甲縫裏嵌著沒洗淨的機油。
    陳母突然掙開攙扶的警察,跌跌撞撞撲過去。
    她跪在地麵積雪上,把臉貼在兒子冰涼的手背上,喉嚨裏發出嗚咽,像受傷的母狼。
    陳父搖搖晃晃跟過來,剛看清兒子的臉,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陳旭東站在原地,看著雪粒子落進大哥的頭發裏,落進母親的白發裏,突然想起昨夜燒符時,符灰飄起來的樣子——像極了現在,飄在空氣裏的,沒個著落的,絕望。
    交警在旁邊記錄著什麽,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
    有位老警察拍了拍陳旭東的肩:"節哀,我們會盡快調查事故原因。"陳旭東木然點頭,看見母親正用凍紅的手,慢慢幫大哥把歪了的領口理好。
    院壩裏的靈棚材料還堆在牆角,是今早陳父準備給老支書搭的,現在卻要用來......他不敢往下想,隻覺得褲兜裏的符灰袋硌得大腿生疼。
    雪越下越大,模糊了警戒線外的人影。
    有人在遠處喊:"陳家的,來認遺物!"陳旭東跟著走過去,看見塑料筐裏有大哥的駕駛證、半盒皺巴巴的煙,還有個帶血的銀鎖——是閨女周歲時的那個。
    他攥著銀鎖,突然聽見風裏傳來模糊的聲音,像有人在喊"開陣",又像大哥貨車發動時的轟鳴。
    雪粒子打在交警老周的警帽上,他把事故鑒定報告往陳旭東手裏遞時,指節凍得發紅:"刹車油管老化,低溫下脆裂了。"報告上的鉛字在陳旭東眼前跳成一片模糊,他聽見老周又說:"不過...貨車超載了,角鐵壓得車鬥下沉,加重了刹車負擔。"
    陳母突然從靈棚裏衝出來,手裏攥著半塊沒吃完的供糕。
    供糕上的紅棗被她指甲摳出個坑,棗泥沾在青布孝服上,像塊沒擦淨的血漬:"油管老化?
    他上個月剛在鎮裏修的車!"她踉蹌著抓住老周的衣袖,"張師傅說鐵器招煞,他偏要拉角鐵...你們警察信不信,是煞星撞了他?"
    老周歎了口氣,輕輕抽回手臂:"大娘,我們隻信證據。"他朝邊上的年輕警察使了個眼色,兩人鑽進警車時,尾燈在雪幕裏劃出兩道暗紅的痕。
    陳父蹲在燒紙錢的銅盆前,火舌舔著黃紙,把他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他突然抓起一把紙錢狠狠摔進火裏,火星子"劈啪"炸響:"煞星?
    煞星能把刹車油管咬斷?"
    靈棚的白幡被風卷起,露出棚下陳向東的遺照。
    照片是去年秋收時拍的,他穿著藍棉襖站在玉米堆前,嘴角沾著玉米粒,笑出一口白牙。
    陳母突然撲過去,用袖子拚命擦照片玻璃:"東子臉髒了...媽給你擦幹淨..."她擦著擦著就哭出聲,肩膀抖得像篩糠,"你咋就不聽勸呢?
    昨兒我摸你後頸,涼得跟塊冰...你說跑長途的哪能沒點涼氣,可張師傅說那是煞...煞..."
    陳旭東蹲在門檻上,看著母親把供桌上的蘋果碰得滾到雪地裏。
    他伸手去撿,指尖剛碰到蘋果,就像被燙到似的縮回來——蘋果上沾著母親的眼淚,冰得紮手。
    褲兜裏張遠山給的符灰袋硌著大腿,他突然想起張遠山說"鐵器招煞"時的表情:那老頭眯著眼睛,指節敲著茶碗,茶水在碗裏晃出細碎的波,"鐵器屬金,金氣重的物件遇煞,能把煞引到骨縫裏。"
    "咚咚咚——"
    院壩外傳來敲門聲。
    陳旭東抬頭,看見張遠山的黑布棉鞋踩在雪地上,鞋邊沾著泥點。
    李寶跟在他身後,羽絨服帽子上落著雪,手裏提著個紅布包。
    陳母猛地站起來,孝帶從頭上滑下來,她也顧不上,跌跌撞撞撲過去抓住張遠山的胳膊:"張師傅!
    你可得給我們家看看...東子走得冤..."
    張遠山沒說話,先看了眼靈棚裏的遺照。
    他的目光在陳向東發青的嘴角停了兩秒,才轉向陳旭東:"符燒了?"陳旭東摸出符灰袋,袋子是用紅布縫的,邊角磨得發白。
    張遠山接過袋子,放在鼻端聞了聞,眉頭皺得更深:"燒得太急,符氣散了七分。"他轉身對陳母拱了拱手,"大娘,我先去看你們家祖墳。"
    陳家村的祖墳在村東頭的土坡上。
    雪覆蓋了荒草,隻露出幾截枯枝,像伸出的黑手指。
    張遠山踩著雪往上走,每步都踩得很實,李寶跟在他身後,能聽見雪在腳下"咯吱"作響。
    快到墳前時,張遠山突然停住,仰頭看天。
    李寶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隻見陰雲像團被揉皺的灰布,正緩緩往西南方向移動。
    "看那堆渣土。"張遠山抬手指向墳頭右側。
    李寶這才注意到,原本平緩的坡地被堆起個一人高的土堆,土堆上還壓著半塊水泥板,"上個月修村道挖的土,就堆這兒了。"陳旭東小聲解釋,"我爹說反正荒坡沒人用..."
    張遠山蹲下來,用枯枝扒開墳頭的雪。
    露出的黃土裏混著碎瓷片和煤渣,他的枯枝突然頓住:"原本地脈是"玉帶環腰",水從左繞,氣從右聚。"他指向土堆,"這堆渣土壓在"氣口"上,把地脈截斷了。"他的枯枝在地上劃出個歪歪扭扭的圈,"現在是"斷頭局"——氣進不來,煞出不去,家裏頂梁柱要遭橫禍。"
    陳父突然咳嗽起來,他扶著旁邊的老槐樹,咳得腰都直不起來:"張師傅...能破嗎?"張遠山沒答話,從懷裏摸出個銅羅盤。
    羅盤指針轉得飛快,最後"哢"地停住,針尖直指土堆。
    他站起身,拍了拍褲腿的雪:"破法有二。
    一是鏟了這堆渣土,把地脈接回來;二是遷墳,找塊"雙鳳朝陽"的地。"他看了眼陳父發白的鬢角,"遷墳要花錢,鏟渣土...明兒就動手。"
    陳旭**然打了個寒顫。
    他覺得後頸又涼起來,像有人對著他耳朵呼氣。
    張遠山猛地轉身,從紅布包裏摸出把銅錢劍。
    劍穗是血紅色的,在風裏獵獵作響。
    他掐了個訣,劍尖直指陳旭東後頸:"冤魂纏上了。"陳旭東眼前閃過大哥撞車時的畫麵:碎玻璃紮進臉,血順著下巴滴在方向盤上...他腿一軟,差點栽進雪堆裏。
    張遠山抓住他的手腕,把一枚用紅繩串著的古錢套在他腕上。
    古錢上鑄著"開元通寶",邊緣有些磨損。"戴著,"張遠山說,"夜裏別往村東頭走。"陳旭東摸了摸古錢,覺得有股暖流傳進胳膊,後頸的涼意竟真的淡了些。
    回村時,天已經擦黑了。
    村口的老槐樹上掛著幾盞紅燈籠,是準備過小年的。
    有幾個村民湊過來,王嬸攥著張遠山的袖子:"張師傅,我家娃最近總說看見白影子...您給瞅瞅?"張遠山笑了笑:"明兒再說,今兒陳家的事要緊。"
    李寶落在後麵,看著張遠山被村民圍在中間。
    雪光映著他的白發,倒像頭上頂著團雲。
    陳旭**然跑過來,手裏攥著個塑料袋:"李寶哥,這是我哥的銀鎖...您幫我收著?"塑料袋裏的銀鎖沾著血,在雪地裏泛著冷光。
    李寶接過時,指尖觸到鎖上的刻字——"長命百歲",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了。
    "對了,"張遠山突然回頭,"等陳家的事了了,明兒我想去上海老城隍廟轉轉。"他搓了搓手,"聽說那兒有個賣古錢的攤子,收著枚唐鏡,說不定跟乾陵有點幹係。"李寶一怔,想起他們此行的目的——揭開乾陵之謎。
    雪還在下,遠處傳來零星的鞭炮聲,混著陳母的哭聲,在空氣裏散成一片模糊的霧。